1.窮秀才故入陰魔障(1)
話說石茂蘭看守河工三年,方才回家。***進的城來,無處投奔,只得先往岳丈家去看看。到了房宅門口,見物是人非,甚是驚異。打聽旁人說:「房守備夫婦俱沒了,他家小姐被王詮設法娶去,王詮已死,房小姐並不知歸往何處去了?這宅子是奉官變賣填補虧空了。」茂蘭聞說,大驚失色。回想:「不聽翠容之,所以致有今日。」暗地裡痛哭一場。前瞻後顧,無處紮腳,遂投城外客店裡宿下。反覆思想:「欲還在此處住罷,這等落寞難見親朋。不如暫往襄陽,以便再尋生路。」
店裡歇了一夜,次早就往襄陽府去了。到得襄陽,見那城郭宏整,人煙輻湊,居然又是個府會,比黃州更覺熱鬧。落到店中,歇了兩日;買了些紙來,畫了幾張條山,寫了幾幅手卷。逐日在街頭上去賣,也落得些錢,暫且活生。
一日,走到太平巷來,東頭路北第三家,是胡員外的宅子。路南錯對門是個酒鋪,門上貼一付對聯道:
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石生走近前來,就進酒鋪里坐下。酒保問道:「老客是要吃酒的嗎?」石生答道:「只要吃四兩。」那酒保把熱酒取過四兩來,給石生斟上,就照管別的客去了。石生把酒吃完,還了酒錢。正要起身出去,忽重店裡邊跑出一個人來,卻是個長隨的打扮。問石生道:「你這畫是賣的嗎?」石生答道:「正是。」那人把畫展開一看,誇道:「畫的委實不錯,這是樁什麼故事?」石生道:「是朱虛后誅諸呂圖。」那人究問詳細,石生把當年漢家的故事說了一遍,並上面的詩句也念給他聽了。那人道:「你這一張畫要多少錢?」石生答道:「憑太爺相贈便了。」那人重包里取出一塊銀子,約有三錢,遞給石生。揀了一張畫,卷好拿在手中,仍上裡邊吃酒去了。
此時,適值胡員外,在門站著。把石生上下打量一番。想道:「我相此人,終須大貴。」遂走過來問道:「尊客是那邊來的呢?」石生答道:「在下是重黃州府羅田縣來的。」胡員外問道:「羅田縣有個石嵐庵,你可認得他嗎?」石生答道:「就是先嚴。」胡員外道:「既然這樣,世兄是位公子了,如何流落到此處?」
此時,石生不知道,方才那個買畫的是魏太監私訪的家人。就把他父親生前棄官,死後修河的事逐一說了個清楚。都被那買畫的人,聽在心裡去了。胡員外也把字畫拿過來一看,稱讚道:「世兄寫畫俱佳,甚屬可敬。若不相棄,到舍下少敘片刻何如?」石生略不推辭,就隨著胡員外走過去了。
進得胡員外的院來,讓在西書房裡坐下,叫人打整酒飯。胡員外問道:「世兄曾進過學否?」石生答道:「已徼幸過了。」胡員外又道:「世兄既經軔,還該努力讀書,以圖上進,區區小成,何足終身?」石生答道:「晚生非不有志前進,無奈遭際不幸,父母雙亡,夫妻拆散,家業凋零;不惟無以安身,並且難於糊口;讀書一事,所以提不起了。幸承老先生垂顧,相對殊覺赧顏。」胡員外道:「窮通者人之常,這是無妨的。重來有志者事竟成。世兄果有意上進,讀書之資,就全在老夫身上。何如?」石生當下致謝不盡。
待飯已畢,胡員外道:「念書須得個清凈書房,街西頭我有一處閑房,甚是僻凈。先領你去看看,何如?」石生答道:「如此正妙。」胡員外領著石生,家人拿著鑰匙,開了大門進去,走到客位,東山頭上有個小角門,裡邊是一個大院子;正中有個養魚池,池前是一座石山子,山子前是兩大架葡萄;池北邊有前後出廊的瓦房三間,是座書房,前面掛著「芸經堂」三字一面匾;屋裡東山頭上,有個小門,進去是兩間暖書房,卻甚明亮;後邊有泥房三間是個廚屋,廚屋前有兩珠垂楊,後邊有幾棵桃樹,兩株老松,一池竹子。
石生看完,胡員外道:「這個去處,做個書房何如?」石生答道:「極好。」胡員外道:「世兄若愛中了此處,今晚暫且回店。明日我就著人打掃,後日你就搬過來罷了。但大門時常關鎖,出入不便;重東邊小衚衕里,另開一門,你早晚出入便可自由了。」石生謝道:「多煩老先生操心。」遂別過胡員外而去,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