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宮中歲月
暮秋之月,九九重陽。平城宮內遍插茱萸,擺放的花卉也大都變成了月華。
趁著九九重陽謝太后在章華宮舉辦了一場家宴,說是家宴宗室之人卻沒幾個。先帝孝光帝與先皇後夫妻情深,兩人只育有林陳葉一子,自先皇后病逝之後孝光帝更是無心後宮,林陳葉身為長兄底下攏共就三個弟弟兩個妹妹,於皇室而言確是子嗣凋零。
其中青林王林都況未成年就早早去了封地,兩位公主也已出嫁。所以此次只邀了林陳葉尚在平城的兩個弟弟康樂王林相安和迦南王林乘越,其餘便是謝禧姐妹和其餘的官家女。
宴席之上酒酣正濃,康樂王喝多了酒抓住一個宮女的手不放還一個勁兒的誇她手白,那名宮女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抓著。
迦南王看他實在不像話,怕一會兒當著太后的面鬧出什麼笑話便向太后陛下請辭,「母親,皇兄,二哥醉的厲害,我先帶他下去醒醒酒。」
林陳葉道,「好,多派幾個宮人看著,夜裡多警醒著點。」
迦南王:「是,皇兄放心,我親自看著二哥。」
不怪兩人如此,康樂王本人在皇室之中也算有一段傳奇。他小時候有一次喝了宴席之上的酒,本也沒什麼,小孩子喝了酒睡一覺就好了,不行就請御醫診治。可偏偏當時康樂王面色如常喝了就睡,他的生母康美人讓宮人把他抱回宮去便專心宴飲,不成想酒過三巡之後宮人慌慌張張來報康樂王失蹤了。
起先眾人只以為是小孩子貪玩,醒了出去玩去了,可查下去才知道林相安身邊的乳母,貼身的宮女寺人一個都沒帶,林相安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皇子失蹤非同小可,更何況母子連心。康美人當即失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彼時謝太后還是孝光帝的昭儀,見康美人如此當即立斷派人守住各宮入口,加派侍衛巡邏,派宮人看其餘皇子公主的情況。一看才發現除了兩位公主早已就寢,其他皇子包括太子林陳葉竟是都不見了。
謝太后立刻派人通知孝光帝,同時去查各位皇子最後出現在什麼時候。孝光帝正與朝臣在延和殿議事,聽宮人來報四個兒子都丟了,撇下朝臣就往外走。一眾大臣浩浩蕩蕩跟在後面,不知道的還以為南楚又生事端。
孝光帝派了禁軍全宮搜索還是沒找到,謝昭儀和孝光帝兩派匯合,隔著一面屏風,一邊是後宮嬪妃哭哭啼啼,一邊是前朝大臣猜測不斷。眼看事情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太子少傅顫顫巍巍地表示雖然他不知道二皇子在哪,但是照時間算他應該是最後見到太子殿下和三皇子四皇子的。
原來今日課上四皇子一篇課文怎麼也背不過,太傅罰他默書,默不完不準走。四皇子年紀小,林陳葉和林乘越陪他默完書三人一塊向少傅告退。
一行人又風風火火地沿著學堂到後宮的路一起找。笑話,陛下的四個兒子一起失蹤,要是找不到,別說南楚了,今夜在宮裡的人一個都逃不掉。
最後在學堂後面的一個小池塘發現了他們,連帶著酒醉不見的二皇子。
孝光帝仔仔細細問了四個兒子知曉了原委,原來是二皇子酒勁上來不住的鬧,身邊的人給他餵了醒酒湯留下一個人侍候就都出去了。誰知道二皇子中途又醒了,對伺候的宮女說餓了,宮女出去給他傳膳,他故意避著人跑了出來。
跑出來也不知道往哪去,搖搖晃晃地往前走,正好碰見從學堂出來的林陳葉三人。二皇子上去就撒酒瘋,林陳葉三人年紀小力氣也不大招架不住,還不敢鬆手,只能被二皇子拉著走。最後二皇絆了一腳,一拖三把四個人全滾進了池塘里,這下再大的酒也醒了。幾人趕緊往上爬,沒想到池塘雖淺但沿岸全是裝飾用的鵝卵石滑溜溜根本使不上力,加之天色昏暗幾人越來越慌,一時竟是往池中去了。等孝光帝發現他們的時候,幾人早已被凍得瑟瑟發抖,尤其是二皇子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偷跑出來也就算了,還連累太子。看見烏泱泱一群人還以為是來找自己算賬的,哇的一聲就哭了。
鑒於康樂王此等豐功偉績,直到現在只要他喝酒身邊少不了一群人看著他,他也確實不負眾望酒品極差,胡言亂語,言行無狀,跟鬼上身一樣。
謝禧也聽過這位王爺的威名,眼見迦南王費勁吧啦地攙著康樂王,康樂王還不老實,悄悄對坐在身邊的謝新綠說,「康樂王可真不像陛下的弟弟,你說陛下喝酒了會怎麼樣?」
「不要亂說。」
進宮之後除了謝太后以表兄妹熟悉的名義讓林陳葉和謝禧兩姐妹見上一面外,謝禧還沒有單獨見過林陳葉,謝太后安排她們姐妹住在一起,謝禧平日里除了向太后請安之外過得竟是比在家中還逍遙幾分。沒了最初剛入宮的小心謹慎,自在隨意漸漸顯露出來。
「阿姐,你的任平生還喝嗎,我的喝完了。」任平生是今日宮宴所上之酒,呈上之前特意
冰鎮過,冰冰涼涼,酸甜可口,很對謝禧的胃口。
「先墊口點心。」謝新綠拿了一塊點心放到謝禧嘴邊,謝禧輕輕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謝禧點頭,宮裡的東西哪有不好吃的。被姐姐喂完一整塊糕點謝禧伸手點點謝新綠面前的酒杯,那意思在明顯不過,吃完點心了讓我喝口酒唄。
謝新綠失笑,又端起酒杯一口口喂妹妹喝,「不許喝太快,這酒後勁大得很。」謝禧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林陳葉在上首看得止不住蹙眉,謝禧都多大了,吃飯喝酒還要人喂,她姐姐也是個好脾性,居然能忍得了她。
謝禧祭完五臟廟跟姐姐說了一會兒話,無意間看到坐在她下首的孟羞玉桌上酒水空空蕩蕩,這是都喝完了還是根本沒上。要是都喝完了這得是多好的酒量。謝禧來了興緻,想結交一下這位海量的女子。
「孟娘子,孟娘子。」謝禧跟孟羞玉之間還隔著幾個人,孟羞玉一時間沒聽見,還是她旁邊一位娘子看見了提醒她。謝禧記得她好像是方議郎之女方閱人,其父年前加官給事中。
「多謝方娘子。」謝禧由衷地表示感謝。
方閱人擺擺手表示不用謝。
孟羞玉疑惑的目光看來,謝禧正要開口,不防被姐姐扯了一下衣袖。
「阿禧,這飯菜可還吃的慣。」謝太后在上首溫和地開口。
謝禧立馬正襟危坐,「宮中珍饈玉食自然都是好的,多謝姑母掛懷。」
「可我看錶妹膳食沒用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連四表妹桌上的酒水都未曾倖免。」
陛下,您其實可以不用看那麼仔細。
謝禧喝了不少酒,此時酒勁上涌頭有些昏沉,還是得恭恭敬敬地回話,「今日桌上之酒酸甜適口,不似平常所嘗那般辛辣,妾一時覺得新奇不免貪杯,望陛下恕妾之過。」
席間一名女子開口,「此酒清香味甜,口感又帶有一絲酸澀之感,好似果飲,難怪五娘子貪杯。」說話的是盧畫萼,刑部侍郎之女。眉目如畫,蛾眉斂黛,說話也是溫聲軟語,細聲細氣。
謝太后道:「這酒稱為任平生還是因為是槐底郡,說起來孟家娘子的便是槐底郡守,想來平日在家也是嘗過此酒。」
孟羞玉聽太后說到自己連忙起身,「回太后,槐底城外有一大片山坡,山坡陡峭不宜耕作,當地人便在山坡上種植果樹,其中以珠顆尤其多,久而久之便有人嘗試以珠顆加之高粱制酒,沒想到果味甘甜,清香利口。妾在家時常釀此酒供小酌。」
「哦」聽到孟羞玉會釀酒林陳葉來了興緻,「孟娘子既然會釀酒那酒量必然不俗了。」
「小酌而已。」
謝禧滿眼敬佩,真是一名海量的女子,深藏不露。
謝太后適時開口,「小酌怡情,大酌傷身。陛下身體不好,壺觴少飲為好。」
「是,母后。勞母后關懷。」
這對名義上的母子,整場宴席說了不到三句話,關係冷得謝禧都想加件衣服以免凍著自己。
宴席結束,眾人恭送謝太后陛下。謝禧迫不及待走到孟羞玉身邊問她方才她桌上的酒水是撤下去,還是自己喝完了。
孟娘子謙虛地表示她酒量也不是很好,小酌而已。謝禧好奇,那你在家喝任平生是不是跟喝白水一樣。
「任平生和白水相比還是有點滋味的,另外五娘子」,孟羞玉輕輕將謝禧酡紅的臉面朝自己,「我才是孟羞玉,你看的是聞娘子。」
幾位小娘子不由失笑,氣氛融洽不少。眾人家世雖不相當,但年紀相仿,有的之前在閨中還見過面,之前剛入宮不敢過多往來,現下聚在一處隔閡漸消,再加之都是入宮待選,冊封位份是板上釘釘的,往後在後宮長年累月見面不如趁現在搞好關係,一時間都玩鬧起來。
宴后謝太后留了林陳葉問他刑部幾個官員任免,直到戌時念雙滿才送他出來。經過偏殿時聽見裡面歡聲笑語。
「她們還沒走嗎,吵吵嚷嚷的。」
念雙滿笑著稟告,「五娘子醉酒鬧了笑話,偏要讓孟娘子給她釀酒,滿屋子亂竄,四娘子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眼下是幾位娘子在聊天呢。」
「謝禧,」林陳葉看向屋內,裡面燈火通明,不知鬧了什麼好笑的事,有人一直在笑。
「她怎麼這麼多事。」
念雙滿回去向謝太后回稟已經送陛下出宮了,「不過看陛下的樣子倒是對五娘子很是關注呢,在席間一直不住眼地瞧。還是太后高瞻遠矚,先讓四娘子和五娘子進宮,試探陛下心意。」
謝太後任由身後宮女卸下頭上的釵環,「陛下再老成也是個少年人,少年血熱,賢良淑德,婉婉有儀哪比得上眼前的宜喜宜嗔,巧笑倩兮。」
念雙滿稱是,后又擔憂地問,「陛下不是沉迷美色之人,怕是現下已經發覺五娘子的意圖,屆時怕是……」
「怕是什麼」,謝太后不以為意,拿起宮女放在桌上的一支步搖細細端詳,末了哐啷一聲扔進妝匣。
「陛下不喜我為他安排婚事,那便隨他心意,讓他自己嘗嘗情難自抑,怦然心動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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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
謝禧笑眯眯地看著林陳葉,雙手抱著蹴鞠,想幹什麼不言而喻。
林陳葉坐在書桌后,單手持一書卷,用另一隻手翻了一頁,隨後往門外一指,「出去。」
「表哥,」謝禧不見氣餒,往前更進一步,想越過書桌到他身邊,一直伺候在林陳葉身後的寺人金粟見狀上前一步攔住了謝禧。
「五娘子,陛下日理萬機,實在沒有空閑陪您每日玩耍,您要是想踢蹴鞠,奴婢多派幾個宮人陪您,這樣您玩得也開心。」
林陳葉沒說話還是在看書,算是默認。
「可是我就想表哥陪我,那些下人有什麼意思,總是一昧的讓著我。」謝禧看出林陳葉已經在極力忍耐,想再加一把勁,「姑母也說表哥自小身體不好,適當運動於身體有益,不用每日窩在延和殿,人瞧著也不精神。」
「謝禧!」林陳葉緊緊攥住手中的《堪輿圖》,積壓多日的怒火爆發,「寡人是一國之君,承皇天之道以治蒼生",眼神掠過謝禧手中的蹴鞠,愈加寒冷,「不是每日陪你消遣玩樂之物。」
謝禧被他眼神中的戾氣嚇住一時沒敢說話。
林陳葉狠狠閉了閉眼,平復胸腔中因謝禧三天兩頭痴纏而起的怒氣,再開口已是心平氣和,「寡人還有政事要處理,表妹還是請回吧。」
「叨擾陛下,妾之過也。」謝禧不敢多留,行禮之後連忙出去。
「這下五娘子知道厲害,一時之間許是不會再來打擾陛下了。」
林陳葉細心展平被攥出褶皺的古籍,門外侍衛游金來報,「稟陛下,小謝大人來了。」
「請進來吧。」
謝覺一開門就感覺氣氛不對,他一雙腳將進未進,扭頭問游金,「怎麼了這是,看陛下心情不好啊。」
陛下的事游金哪敢開口,沉默地朝謝覺行禮,關門。
謝覺看向金粟,示意怎麼了這是這麼大的氣。金粟苦笑搖頭。
謝覺也不惱,自顧自的找了張椅子坐下,還給自己倒茶喝,「金粟,這茶涼了,倒杯熱的。」
謝覺自小入宮給林陳葉當伴讀,有時同吃同睡,情誼非常。長大入朝為官成了天子近臣,后又成了駙馬都尉,私下相處倒比林陳葉幾個異母弟弟更像兄弟。
林陳葉把每一處的褶皺都細細鋪平,小心地合上書,「怪不得是兄妹,都是一樣的無顏。」
「我妹妹來了,」謝覺來了興緻,「肯定是阿禧,新綠乖巧懂事,斷不會惹你如此火大。阿禧是一個人來的吧,新綠若是與她一塊,定不會讓她生事。」
金粟給謝覺添茶回來,聞言笑道:「小謝大人真是料事如是,正是五娘子。」
謝覺問道:「我妹妹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惹陛下如此盛怒。」
金粟委婉開口,「五娘子想讓陛下陪她去蹴鞠,陛下今日還要與您議事,哪有閑暇,是以便讓五娘子先行回去了。」
「只是如此?」他的妹妹什麼脾氣他了解,林陳葉什麼脾氣他也知道,能把林陳葉這個老成持重的人氣得不發一言,不單單隻是去蹴鞠吧。
金粟回頭看了一眼林陳葉,見他還是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得繼續開口,「昨日五娘子拿著毽子來找陛下,陛下說幼時未曾玩過此物,五娘子便在陛下面前踢了一整套才走。」
「前日,五娘子說聽聞陛下棋藝超群,前來討教。整整一刻未下一子,陛下與五娘子一共手談三局,五娘子輸三局,約莫一個半時辰。」
「前前日,五娘子請陛下帶她去御花園放紙鳶,陛下應允。誰知那日起風,五娘子紙鳶不慎遺失,陛下陪五娘子找了一個時辰。」最後還是沒找到。
「前前前日......」
「不用再說了。"再說下去,他妹妹的的頭就不夠砍的了。
金粟見好就收,"五娘子身強體健,每日如此自是無礙,可陛下身體欠安,實是經不住。"
謝覺自知理虧,「我代阿禧向你賠個不是,她在家時也不是如此,進宮之後沒人約束,行事越發沒了規矩。」
林陳葉不置可否,抬手把手中的《堪輿圖》放好,抬頭說道:「李寅的事,謝公怎麼看。」
說起政事,謝覺也收起玩樂之心,「父親的意思是,李寅兄弟常年在平城為官,族中之事哪能事事知曉,這事說白了也是他的族人仗勢欺人,於李寅李晃兩人充其量只能治個失察之罪,陛下沒必要在此事上費心。」
「你也是這個看法。」林陳葉問。
謝覺不說話。
「好,我知道了,」林陳葉喝了口茶,「我已有決議,此事不必再提。」
「陛下,」謝覺知他甚深,怎會不知他心中另有想法,「陛下既已跟太后達成協議,切莫在此事上橫生枝節,一切等陛下行冠禮之後再議吧。」
「又是這一套說辭,什麼事都是等寡人加冠之後,那等到寡人加冠之後又要用何借口,莫不是要再等太后賓天之後嗎!」
「陛下!」
林陳葉長出一口氣,「寡人自有決斷,你不用擔心,此事容后再議。」
「臣遵旨。」
「玉樓,給我倒杯茶喝。」一進平芳閣,謝禧再也裝不住了,不顧儀態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東倒西歪。
玉樓沒出來,謝新綠的貼身侍女蘿女出來了。「五娘子去看陛下,今日回來怎麼這麼早,四娘子還說您至少也得哺食才能回來呢。」
「往後都不去了,這幾天可把我累壞了。」謝禧伸了個懶腰。
「這麼快?」謝新綠從內室出來,「陛下如何?」
「陛下,」謝禧想起林陳葉沉沉看向她的一雙眼,就不寒而慄。「陛下不怒自威。」
「那你還敢招惹陛下。」謝新綠坐在謝禧身邊。
「那我也沒法子,誰讓姑母對我們寄予厚望,拿我們給二姐姐鋪路呢。」謝禧把玩謝新綠的衣袖,「現在只盼著二姐姐早日進宮,冊封皇后,我們也不用夾在姑母和陛下之間左右為難。」
謝新綠愛憐地看著妹妹,「我們聽父親的安排便好,你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