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在月光下,沐英的眼睛里閃動著淚花。他一個翻身就下了馬,沐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捂著頭痛哭了起來,「我沐英自幼孤苦無依,是乾爹和乾娘給了我一個棲身之地。我們原本親如一家人好好的過日子,為何會鬧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自從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以後,沐英幾乎就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
李文忠下了馬,走過去用手輕拍著他的後背讓他順氣。
「古人云苟富貴,勿相忘。自古以來共患難之人屢見不鮮,可是共富貴之人卻鮮有。當年驢兒哥動了爭儲的念頭是鐵一般的事實,舅舅有了嫡長子以後,以他的性格肯定容不下驢兒哥的。這不就是早晚的事兒嗎?」
沐英的聲音哽咽,「我這條命都是乾爹給的,你們逼我去背叛他老人家還不如讓我直接死。那樣好歹還會有一些痛快,我現在整個人都心如刀絞。」
李文忠拍了下他的肩頭,輕聲嘆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驢兒哥之所以要去幫助阿樉不僅是為了將來能留一條退路,更重要的是他咽不下胸中那一口惡氣。」
「驢兒哥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之中,整整被關了十八年。十八年啊,人生能有幾個十八年。驢兒哥進去以前,還是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出來的時候,他變成了暮氣沉沉的中年人。」
朱文正出獄時,已經是物是人非了。當年,那個權傾朝野的大都督變成了一個階下之囚,這樣巨大的落差讓他如何能夠接受得了?
沐英哭著說:「乾爹給取名永沐皇恩,我要是跟你們一起跟他老人家作對。棄十幾年的養育之恩於不顧,我沐英還是人嗎?」
三人自小一起長大,李文忠對沐英的心理又如何不知呢?
他拍著沐英,像哄小孩一樣安慰道:「他是我的親舅舅又是驢兒哥的叔父,更是阿樉的生身父親。你也不想想有阿樉這個親兒子在,我們怎麼可能會對他老人家不利呢?」
沐英表面上木訥,實則精明的很。
他毫不客氣道:「自古以來,弒君篡位之事就屢見不鮮。至於阿樉會不會為了謀權篡位去加害自己的親生父親,這種事我可不敢打包票。」
李文忠暗罵了一句:「這個朱樉平時就差把反賊兩個字紋在臉上了,名聲都臭了,他也不知道收斂一點。」
李文忠表面上強裝鎮定,「我今天跟你說了這麼多真心話,不是為了爭權奪利。我跟驢兒哥選擇站在朱樉那一邊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就是為了自保而已。」
「為了自保用的著軍中大張旗鼓的拉攏人心嗎?保兒哥,你不會是把我當成三歲小孩兒了吧。騙誰呢?」
沐英反問了一句,李文忠笑著反問了一句:「萬一到了某一天,整個朝局遭逢了巨變,我們手上又沒有足夠的牌來應對。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幾個又談何自保呢?」
李文忠的話里話外之意,那個巨變應該指的是皇帝駕崩。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終將會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
沐英不是不懂這個淺顯易懂的道理,而是他一直都像一隻鴕鳥一樣撅著屁股把頭埋進了沙子里,不敢去接受這一個可怕的事實而已。
正因為沐英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在歷史上的他接連受到馬皇后和太子朱標去世的打擊,最終因為悲傷過度,吐血而亡。
沐英心裡的悲傷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他用袖子抹掉了臉上的淚痕,望著天上的星空。心有感觸:「保兒哥,小的時候,我就常常在想。要是可以永遠不用長大就好了,那樣我們三兄弟就能一直無憂無慮的生活在朱家那個小小的院子里。」
「沒想到人一旦長大了,就會有那麼多煩心的事兒。為了名利和權力不斷你爭我奪,到最後就會鬧到了你死我活地步。這些事兒,我這些年來實在是見過太多太多了。」
李文忠靜靜聽著沐英有感而發,等到沐英說完,他笑了笑。
「類似的這些話,阿樉曾經也跟我說過。那時候,他還只有八歲,跟你剛來朱家的時候差不多大。他還是出生的太晚了,要是能讓他父皇永遠停留在吳王的階段就好了。那樣這天底下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的人無辜喪命了,可惜我那時候看的不夠通透,還覺得他那是童言無忌。」
「現在回首看來,阿樉曾經說過的話都一一變成了現實。現在的舅舅就好像高坐在雲端之上,俯瞰著芸芸眾生的漫天神佛一般,人命在他的眼裡不過就是草芥。舅舅身上僅存的那一點人性都留給了舅母還有大表弟。如果不是有阿樉出手相救,我跟驢兒哥大概率已經去陰曹地府報到了。」
聽到李文忠的話,沐英靦腆一笑,他難得說出了真心話。
「其實我跟二位兄長一樣,早就明白了阿樉才是那個最好的選擇。只是我這個人一直都在庸人自擾,沒能過自己心裡的那一關。」
「你阿英一直都是重情重義之人,我今天跟你講了這麼多。不是要逼迫你去做違心之事,而是要告訴你一個實情,我跟驢兒不是因為阿樉的救命之恩才選擇跟他站在一起的。是因為我們明白幫阿樉,其實就是在幫我們自己。」
「幫阿樉就是在幫我們自己?」沐英默念了一遍李文忠的話,他的臉上十分詫異。
「保兒哥,何出此言?」
「其實道理很簡單,到了我們這個身份地位離賞無可賞,封無可封的境地也差不太遠了。舅舅還在或許能鎮得住手下這一大群驕兵悍將,可是舅舅一天天的開始衰老了。他會放心這一大群淮西勛貴將來功高震主,騎到新君的頭上去嗎?」
在沐英心裡一直都記得他是朱元璋的義子,可是他忽略了自己的出身也是淮西勛貴當中的一員。
義父朱元璋當然可以放心他坐鎮在雲南,可真到了那一天,新君還會放任沐家在雲南落地生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