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聰明的豬別傳(1)
有一天,我變成了一個放豬郎,跟豬寶貝們有了切實而親密的接觸。***
我服務的那個豬場有點規模,最多的時候有上千頭豬。那個時候,每個豬場都很有自力更生精神,從配種、產仔到育肥甚至選育母豬一條龍,講究個全套都有,不大有專業分工的意思,這可能跟當時的政治大氣候有點關係。因此,我們豬場里有專管配種的公豬,有專門產仔的母豬和專門養來殺了吃的育肥豬,無疑,第三類的數量最多,壽命也最短,一般養三四個月就打上路,進了屠宰場。
如果一個路人看過去,數量眾多的育肥豬的確是很蠢,每日傻吃乜睡,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但養豬的人知道,豬的貪睡,其實很大程度上是人塑造出來的,為的就是讓豬少消耗,多長肉。傻吃乜睡的育肥豬,一樣知道討好養它們的人:利用條件反射訓練排便,一點不比其他動物更難,包括嬰兒階段的人類。如果有好事者挑出幾個出類拔萃的,加以訓練,估計狗會的動作,豬們也都會。
至於有了幾歲年紀的母豬和公豬,在我看來是相當聰明,有的甚至可以說是會學習、有謀略,當然,是跟人鬥智斗勇的謀略。有兩頭母豬,給我的印象很深。豬場的豬很多,多數都是無名之輩,可是這兩頭豬有名字,一頭叫大花,因為有一身好看的花紋,看到她,我腦子裡總是浮現出《水滸》里描寫小乙哥燕青的文字——一身好花綉。另一頭名叫黃肚皮,因為她的肚皮顏色很黃,像秋天的麥秸。看到她,我則容易想起《水滸》里叫病關索的那位,其實呢,人家倒有幾分像賊頭賊腦的鼓上蚤時遷。
大花的本事是擅長開門,尤其是精飼料房的門,飼養員一不留神,人家就進去叼塊豆餅出來。為了對付這頭難纏的豬,領導沒少想轍,開始是想辦法不讓她從豬圈裡出來,但是沒用,不管你怎麼嚴防死守,人家總能想辦法掙得自由。然後就在飼料房門上加一個鉤,結果人家用嘴一挑,就開了。再在鉤子上加個鎖頭,但是只要你不把鎖給鎖上,人家照樣進,飼料房每天都要進出取料,誰能隨手上鎖呀!怎麼辦?最後領導給門上綁上鐵絲,開始兩天,平安無事,天下無賊,可是兩天以後,我眼睜睜地看著大花用長嘴巴咬住鐵絲,左轉一下,右擰一下,開了。幸虧人家只能用嘴,如果像人一樣可以用手的話,估計拿鑰匙開門不在話下。
如果說大花還只是比較心靈手巧,善於學習,那麼黃肚皮則是老謀深算,狡猾狡猾的。那時候,我們養豬在春秋兩季要放,春天吃嫩草和野菜,秋天則放去收割過的莊稼地里「小秋收」,揀剩下的。這樣做,豬的增肥速度也許會慢一點,但肉質絕對好。春天放豬,沒什麼,往往找塊三面環水的地方,把豬轟進去,放豬人堵在口子上就行。秋天比較麻煩,因為大地莊稼收割有早有晚,把豬趕進收割完的地段,旁邊就是塊沒收的地。剛成熟的莊稼,無論玉米還是大豆,都散著濃郁的香味,豬鼻子長,嗅覺奇好,一出豬圈,人家就知道該往哪兒走,但是走到地方,必須把它們圈在已收割過的地段,否則,豬不樂意揀剩,替人類顆粒歸倉,要參加收割,這樣,更高的領導會罵的。
放豬是全體出動,豬場的豬不分男女老少,全部出來,著急趕路的是育肥豬,一般母豬往往心不在焉地跟在後面,公豬數量很少,個頭大,又很高傲,很不屑於跟眾豬為伍,肯定走在最後。不過,到了地方,育肥豬由於比較傻,好管,而公豬目標大,也沒事,最讓人操心的,就是母豬,母豬中,最難看住的就是黃肚皮。
黃肚皮擅長開小差,自然成為盯防的重點對象,但是,妙就妙在,人家幾乎十有七八次都能逃逸成功,鑽進一望無邊的莊稼地,吃夠了,晚上大搖大擺地自己回來,還會拱拱值夜班人的門,讓人把她放進豬圈去。
黃肚皮到了地里,開始的時候,肯定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但是,她的眼睛卻一直在觀察放豬人,只要你稍有鬆懈,她就開始行動,先是一點一點向邊上挪,這個時候,如果你能早點覺察,大喝一聲:黃肚皮,你想幹什麼!她就會乖乖地回來,有時候還會圍著你轉個圈,哼哼幾聲以示討好。但是,且慢,用不了多久,她還是會悄悄地蹭到邊上,然後,一個箭步躥出去,消失在莊稼叢里。為了實現目的,她會聲東擊西,明明莊稼在東,人家往西走,出了你的視線,再繞過去。她還會圍魏救趙,不知用什麼辦法唆使一些傻豬試圖突圍,在放豬人前去堵截的時候,她趁機從另一個方向溜走。在聽了放豬姑娘無數次的訴苦之後,我們豬場的頭兒決定親自出馬,然而,很不幸,就在那天,豬群莫明其妙地炸了窩,頭兒在圍追堵截之餘,現不僅黃肚皮跑了,連平時不跑的公豬也給帶跑了。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我們只好在秋天放豬的時候,把黃肚皮留在豬場,給她一個開小灶。
後來我想,我們認為豬很笨很蠢,除了我們在品種培育方面把它們弄得特別貪吃好睡之外,還因為我們平時接觸的多為未成年狀態的豬,這些豬智力尚未育,就進了湯鍋,活著的時候,實在是年幼無知,而其他的牛馬羊和狗,大多得養上很多年,相比之下,自然後者要顯得聰明一點。
豬還是很聰明的,不信,自己買個當寵物養養看,只要不老想著吃人家,仔細觀察一番,絕對有助於糾正我們人類的自負和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