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醉時不成調
不知何時簫聲起。
名利客難宴世外人。
若沒有這場酒席,阮阿遙與顧亦觀,怕是不會再共舉杯。
如顧亦觀所料,阮阿遙確實為她正名了——
無論是許流星、還是曾小樓,皆亡於阿蝶手中,在妖族企圖禍亂人族時,是顧亦觀提前發現這場陰謀,並在僥倖脫身的同時、救下了阮阿遙。
此事蓋棺定論,再不容世人胡亂揣測。
清朗的簫聲,無端雜了幾分嘶啞。
當年長戟嘯東風,笑飲恩仇。
烈酒入喉,我心歡暢。
如今故人凋零如枯葉,在觥籌交錯的酒宴之上,晚時天涼,長戟截斷寒風,只剩醉時不成調的簫曲,為其唱和,我意悵惘。
隨著顧亦觀回身、出戟的動作,簫聲高低起伏,極為默契。
卻也界限分明。
祝無邀耳邊傳來了戚所違的聲音:
「這位音修則不然,與你師姐背道相馳,她的境界多次跌落,起伏無定數,若非天賦異稟,斷然無今日氣象。」
聽完了戚所違的點評,祝無邀默默點頭。
還真叫她說准了。
據祝無邀所知,阮阿遙便有兩次境界跌落。
當時中陵城修仙大會,第一次相遇時,便從阮阿遙腕間所系的布條,猜出了她與顧亦觀相識。
雖然中陵城時,祝無邀實力不如她。
但和顧亦觀同輩之人,那樣的境界、還是有些低了。
祝無邀只當她為了宗門比試,故意壓制著境界,直到前些日子,得知了鬼愁山脈舊事,才知道阮阿遙曾受重傷。
若非境界多次跌落,阮阿遙不會遜色於誰。
正當祝無邀觀摩戟術劍法時,卻見顧亦觀收戟而立,對廖長老說道:
「廖長老劍術高超,吾不及也,剛剛多飲了幾杯,現下卻是醉了,諸位盡興,我先去醒醒神。」
言罷,收回長戟,對四周略一抱拳,轉身離去。
顧亦觀步伐穩而不亂。
瞧著沒什麼醉意,但祝無邀卻覺出了幾分異常,找了由頭也跟著去了。
避開眾人視野。
祝無邀來到了顧亦觀屋外,只見房屋周圍,已經設下了結界,心中有些納悶兒。
正好她也不想回去,繼續應付那些巨闕派弟子,索性在屋外稍坐,幫忙警惕著周圍的異常。
不過半刻。
耳邊傳來了顧亦觀的聲音:
「進來吧。」
屋門敞開,待祝無邀走進去后,重現布上了結界,只見顧亦觀盤膝於木榻上,似是剛剛結束了打坐運氣。
衣衫上酒氣已然散去。
見到這幅場景,祝無邀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問道:
「你真醉了?!」
————
宴席上,輩分高的幾位很有眼力見,飲了幾杯、熱鬧過後,便率先離席。
留下小輩們胡鬧。
阮阿遙找了由頭離開。
她乘風而行,只覺晚風醉人,散不盡周身的酒氣,反倒讓人如墜夢中。
直到站上峭壁。
翻湧的海水在月光下波光粼動,如墨如淵。
她想起了什麼。
翻開衣袖,解下腕間那藏青色的、暗至近乎玄色的布條,握於手中,像是終於放下了過往執念。
亦或是接受了這樣的結局。
阮阿遙鬆開了手指,定定地看著布條隨風而去,飄入浪中。
————
祝無邀捏著下巴,踱步打量著顧亦觀,問道:
「顧師姐,趁著神志尚在,你實話實說,是不是中了血蝕咒?
「我好幫你搖人去。」
顧亦觀沒有搭理她這句胡話,自顧自斟了杯清茶飲下,似是也有些想不通,說道:
「確實有些不對勁。
「按理來說,這幾杯還不至於讓我有醉意。」
她將茶杯放於桌上,抬手輕按了下額頭,目光中略帶思索。
顧亦觀並不是貪杯之人。
祝無邀當然知道,莫說是在摘星樓外、有其餘宗門的人在旁邊,便是在摘星樓里,有方掌門守著,料想顧亦觀也很難放心酒醉。
這樣微小的異常,卻完全違背了常理。
「所以你剛剛,真的是在借醉一場?」
顧亦觀衣袖垂落於膝,看了祝無邀一眼,略微點頭道:
「確實如此,我也想讓劍仙指點一二。
「卻沒料到借醉一場,到頭來卻成了真。」
聞言,祝無邀嗤笑一聲。
她搬了個凳子,坐在顧亦觀對面,說道:
「顧師姐,你當真不是個坦誠之人,想再聽一次阮阿遙的簫曲、直說便是。
「要借我這個局外人的眼睛,幫你找出異常之處,卻又遮遮掩掩。」
祝無邀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根本沒有血蝕咒,對吧?」
顧亦觀沉默了下,然後微微頷首,問道:
「何以見得?」
「以你做事之謹慎,若血蝕咒真有傳聞中那麼恐怖,我在點星七幻門待了許多日,即便阿蝶已然身亡,你也一定會把我關起來、多觀察幾日。」
「嗯,我也受到了矇騙。」顧亦觀頷首道。
祝無邀搖了搖頭,將自己所知、所猜之事逐一道來——
所謂的血蝕咒有兩種形式。
其一便是控屍。
正如她斬首的那位修士,氣數已盡,只留下具屍身,后被製成了傀儡,自然神志全無。
這其二,則是類似於平河鼎的能力。
可對活人進行某種程度的「牽控」,亦或是像阿蝶對祝無邀、這般程度的控制。
但絕對無法侵佔神識。
因為這世間,絕對不可能有這般逆天的能力。
祝無邀完全無法察覺到,何時中了「血蝕咒」。
能讓人在不知不覺間中咒,甚至連神識被侵佔都無法察覺,甚至傳聞中、可以越級操縱元嬰期修士。
若阿蝶真有這般厲害,當年的顧亦觀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謂的血蝕咒,只能夠「控屍」與「牽引動作」。
而羅不道的道法外溢,是重現舊事,卻並非編造往事。
阿蝶認為,將過往之事重現於眾人眼前,便可以讓顧亦觀背負污名,完全沒有編造的必要。
那隻能說明——
「顧師姐,當年你誤以為許流星、曾小樓,被咒術侵佔了神識,已然回天無力。
「權衡之下,只好對摯友痛下殺手,保全自身。
「你怕此事被掀開,旁人無法理解你當時的苦衷,只一味斥責你冷血無情,所以才會再三遮掩,將殺人者的身份推給阿蝶,對嗎?」
顧亦觀卻沒有立即回答。
靜默半晌,她似是在思索、在權衡,顧亦觀抬眸看向祝無邀,卻偏在此時顯得格外坦蕩,說道: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我是借醉一場。
「那是個順勢而為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