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借醉一場
祝無邀曾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人名為陳不佔,聽說齊莊公逢難,嚇得筷子拿不穩,卻依然步伐踉蹌的登車、想去解救主公。
車夫問他:這麼害怕,為什麼還要去?
陳不佔答道:解君之危是大義所在,懼怕畏懦是個人私事,不該因私廢公。
結果,陳不佔沒見到齊莊公的面兒,臨近戰場便被嚇死了。
桐州妖道與他肖似。
同樣擔得上一句——「仁者之勇」。
膽量與勇毅,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只是,在所謂的「大勢」之下,無論是豪傑還是鼠輩,都如此微不足道,若非羅不道這番話,桐州妖道也只是亡者之一而已。
祝無邀沒再安慰什麼。
她無比確信,雷霆之下的廢墟里、掩埋了許多人的波瀾壯闊,但彼時彼刻,她亦是覆滅點星七幻門的稻草之一。
祝無邀當然知道,在點星七幻門時,護下那些人,說不定能解除所謂的「血蝕咒」,尋得一線生機。
但她不能冒著損害摘星樓利益的風險、去做這件事,若摘星樓勢微,治下的凡人會率先遭難。
直到——顧亦觀的長戟,對準了羅不道。
她沒辦法繼續裝聾作啞。
耳邊哭聲漸息,祝無邀開口問道:
「你的功法外溢時,是什麼樣的狀態?」
「我的道法嗎……」羅不道聲音中依然帶著抽噎,它說道:
「好像是會重現此方天地的印記,就是過往發生過的、重要的事情,所以我知道許多故事,當了說書人。」
果然是這樣嗎……
往事已葬送於廢墟之中,但祝無邀已經集齊了許多塊拼圖。
————
與羅不道紅腫的眼眶不同。
在這間房屋之外,正在擺席設宴。
作為巨闕派這邊的重要人物,「吳歸鴻」自然要出席。
許是事情告一段落,眾人有了閑情雅緻來耍些小伎倆,祝無邀剛一落座,便有弟子上前來,明裡暗裡打聽著她的修為。
像是在權量這,吳歸鴻這個人、還有沒有繼續追隨的價值。
祝無邀已經決定好了要跑路。
隨便應付了過去。
抬眸時,看見了摘星樓那邊落座的葛明生。
祝無邀主動舉杯抬了下,葛明生這才放下心來,微微一笑,舉杯回敬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看得祝無邀有些擔憂——
這小姑娘知不知道,杯中物是修士靈酒?
那青雲門的廖長老,對戚所違的劍術眼饞不已,要不是還知道對方修為比自己高很多,必然按捺不住性子,主動提出切磋個幾回合。
所以才取出了靈酒奇釀來巴結。
這一杯酒下肚,饒是海量,也別想著舉筷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葛明生的腦袋便砸在了桌子上,未開席、先酒醉,周圍一片笑聲,只以為是葛明生貪杯,正張羅著把人送回房中。
就連旁邊兒的顧亦觀,也跟著笑了笑。
宴席之上,觥籌交錯。
眾人高談著這一樁剿滅邪修、凱旋而歸的樂事,讚歎著「無言道長」那一劍奇絕妙絕。
反倒是居於主位的戚所違,真將這場宴席、當成了個俗常飯局。
不愧是劍仙,當年獨身面對大小宗門的拉攏、討好,都沒覺出來個人情世故、道心如鐵,最後誤以為眾宗記仇打了起來。
這見慣了大場面就是不一樣。
言談間,眾人對「吳歸鴻」幫了倒忙的行徑,多有調侃。
但罵吳歸鴻、關她祝無邀什麼事?
祝無邀是一點兒都沒替吳歸鴻分辯,只讓他「慚愧、慚愧」。
談至興起處,廖長老終於按捺不住,他站起身,手握佩劍,說道:
「無言道長!」
戚所違反應了下,才記起來這是在叫自己,放下筷子看過去,問道:
「怎地?」
被她這麼一問,廖長老酒醒三分,在那漫不經心的目光之下,他想說的話頓了一下,臨出口變成:
「我為諸位道友舞劍助興!」
「好!」
祝無邀連忙應和道。
按修為來說,吳歸鴻與廖長老相比、差得不是一個台階,而是道天塹,要隔平常,哪有這熱鬧看。
也就是今天,暫盡興、不論身份。
話說到這兒了,廖長老也沒端著架子,直接躍到場中,握劍出鞘,眼看著這「元嬰舞劍」的奇景,周圍的弟子,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也就是青雲門的那幾個弟子,知道他們師傅、向來不在乎虛禮,敢跟著祝無邀拍手叫好。
廖長老本意是想和無言道長約戰,如今卻成了舞劍,雖然也能展露一番自己的劍法、說不定能得到些指點,但自己一人不夠盡興啊!
他對顧亦觀喊道:
「顧道友!何不下場與我比劃兩手!」
聽到這句話,祝無邀心中暗笑道——
你算是找錯人了。
指望著顧亦觀大庭廣眾下持戟比試,還不如指望戚所違興緻來了、給你賜教兩手。
卻在下一瞬,手中的酒杯停在半道,目露愕然地看向顧亦觀。
只見她站起身,那桿長戟現於手中,說道:
「好。」
祝無邀手一抖,開始懷疑、是不是血蝕咒操縱了顧亦觀神志。
卻很快反應過來,不是血蝕咒,而是杯中酒。
顧亦觀居然有了稍許醉意。
不,或許不僅是淺醉。
在祝無邀詫異至極的目光中,顧亦觀拖戟而行,地面與長戟摩擦、磕碰,隱有雷光鳴閃。
居於上位的戚所違放下酒壺,似是饒有興緻。
點星七幻門前,她便看出、在場眾人里,顧亦觀實力最強,且氣血正盛時,心中便有猜測——下一代的四宗領頭人之一,莫過於此。
便是酒醉時,得見真性。
戚所違半托下頜,長發垂落,看著場中似醉之人,招式中正平穩,揮戟時成竹在胸、不見絲毫急躁,似是極緩、極慢,每一個動作卻都乾淨利落。
似是早已剔去了所有的雜念、冗餘。
祝無邀保持著舉杯的動作,一動不敢動。
耳邊傳來了劍仙的聲音——
「你這位師姐,怕是入道以來、片刻不曾動搖,不偏不移,不動如淵,心性極堅啊。」
祝無邀緩過神來。
她看向似是酒醉的顧亦觀,一個猜測緩緩成型。
無論鬼愁山脈舊事,或今夜酒宴,也許都只是——
借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