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續記（32）

終於，李秀英以原告的身份，站到了東京地方法院的103法庭上，向日本政府提出控告。這是1997年2月12日的下午，李秀英鎮定地望了望旁聽席上的日本民眾，雖然在異國他鄉，雖然這個東京地方法院最大的法庭里只有她和翻譯是中國人，李秀英感到並不孤單，她的身後，有強大的中國。

三位法官就坐在審判席的正中，右邊是控方律師團，左邊是辯護方的律師。正式開庭前，法庭的彩色大屏幕中，播放著有關李秀英傷害案的影視圖像。美國牧師馬吉拍攝的影片再一次重現了60年前李秀英在鼓樓醫院醫治刀傷的景，為李秀英醫治刀傷的美國醫生威爾遜的日記和德國國社黨黨員、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主席拉貝的日記中有關李秀英傷勢的部分也在大屏幕上播放。同時放映的，還有控方律師團到南京採集李秀英證的鏡頭，歷歷在目的刀傷和當年的五台山小學地下室。時光如水，歷史卻永不褪色。

濟濟一堂的法庭十分安靜，真實的歷史和富有感**彩的解說詞，在許多人的心中激起了波瀾。只聽到一陣陣的抽泣，不少人用手帕擦著淚水。突然，旁聽席上有人叫喊，叫喊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抗議，抗議三位法官不認真觀看與本案有關的重要錄像。

法官連忙站起來說：「這部影片我們已經看了許多遍。」人群這才安靜下來。宣布法庭紀律后，身穿藍色褂子的李秀英老人莊嚴宣誓：「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實的，我願意承擔法律責任。」李秀英有一個陣容強大的控方律師團。他們是尾山宏、小野寺利孝、中野比登志、渡邊春已和兵頭進等十幾人，為侵華日軍的受害者伸張正義，顯示了他們無畏的勇氣和對職業的忠誠。

開庭前，律師團又將中華人民共和國南京市民李秀英的《個人要求》送交給了法庭。他們認真閱讀了案卷，對案作了大量細緻的調查。

正式開庭后，高個子的中野律師就事實經過向李秀英連連提問，李秀英一一作答。

辯方律師一開始認真地記錄，過了一會，有些人雙手交臂，聚精會神地聽著。

中野問完畢，法官詢問控辯雙方還有什麼問題需要提問。出人意料的是，辯方律師明確回答：「對案事實沒有異議。」法官的臉色由嚴肅變為親切。他關切地詢問李秀英生活怎麼樣？經濟來源靠什麼？她叮囑李秀英：「要打贏這樁官司需要很長時間，請您保重身體，祝您看到這一天！」「謝謝！」李秀英說。

日本法官和中國原告充滿感**彩的這段對話，被許多記者作為新聞報道。

控方的律師異常興奮，他們說：「這裡每一次開庭，法官從來沒有與原告談及案子以外的問題，今天是一個例外！」休庭后的記者招待會氣氛十分熱烈。

報告會一個接一個，東京政法大學的大禮堂里走道上也站滿了人。東京電視台的《每日放送》把李秀英當做明星般的追蹤報道。在東京、在大阪、在橫浜、在靜岡，甚至乘上高速列車，都有素不相識的日本人朝李秀英招手微笑，年輕人說：「大娘，您好！」有的點點頭：「祝您身體健康！」最讓李秀英感動的是她邁出東京地方法院大門的時候，一個20歲左右的男孩子突然在李秀英面前跪下了，他說：「我們的前輩犯了這麼重的罪，過去我不知道，我代表前輩向你謝罪。」也是在東京，李秀英演講剛結束，一位日本老太太走近李秀英，她說：「我站在您一邊。」接著兩個小夥子攙扶著一位白老人朝李秀英走來。這是一個日軍老兵，他說：「我年輕時到過中國，我干過壞事，但對你的傷害不是我。得知您要來，我親手做了幾塊餅，請您嘗嘗。」餅用精美的盒子包裝，遞上盒子的時候老人要下跪磕頭。李秀英連忙扶住，她說：「過去的事是過去，只要您今天認罪了就行！」個子不高的日軍老兵一個勁地點頭鞠躬。

從北海道趕到名古屋的一個小學老師受學生們的囑託，專程帶來了孩子們寫給李秀英的信。1995年8月，李秀英到北海道演講，許多人見過她。這幾天，他們從電視和報紙上得知李奶奶又來了，便一致請老師來看望李秀英。翻譯流著熱淚讀了孩子們寫的信：「英雄的中國奶奶，歡迎您又到日本來。您的反抗救了兩個中國婦女，維護了中國婦女的尊嚴。祝您身體健康！」名古屋電視台的記者跟蹤採訪了幾天，他問李秀英：「您一天講幾場，很辛苦，您累嗎？」彷彿觸動了老人的心思。來到日本，李秀英心潮難平，她驚愕的是絕大多數的日本人居然不知道有「南京大屠殺」這樣一件震驚世界的慘案，她沒有想到日本的右翼勢力如此囂張！她對記者說：「我大難不死，留著活口就是要把我的苦難說給大家聽。日本應該像德國那樣，敢作敢當，承認歷史。加害於別人卻不承認，這是萬萬不行的！只要需要，我就說，我不能說了還有兒子，有孫子，有重孫子，一直講到日本人承認為止！」在日本的日子裡，李秀英的心是複雜的。她為日本人民的友而感動，也為右翼勢力的狂妄而氣憤，更為軍國主義的猖獗而擔憂。有人問李秀英：「過去日本對中國是武力侵略，現在日本對中國實行的是經濟侵略，你有什麼想法？」「我不買日本貨！我全家沒有一樣日本貨！」李秀英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