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為利而來
長街之上,打更之聲「梆梆」而過,這是天明前的最後一聲。
老叟收起竹具歸家,與一名跑腿的小子擦肩而過,他停了下來,看了看那小子匆忙的身影和腰間的掛牌,便知這是替人跑急信的,才會在天還沒亮便出來送信了。
這送信的小子直往那富貴長巷而去,在那獸面銅環的大門前停了下來,他看了一眼淺雕的楠木大門,便抬步走向了一旁的小門,輕輕瞧了瞧,隨即便有人應門。
他將手裡的信件遞給了尚在瞌睡的門房戍守,領了賞錢,連連躬身道謝,待那小門再次關上,方才起身數了數賞錢,又晃了晃鼓鼓囊囊的腰包,方揣著手離開了。
這竇府的信件他們東家是重視的,無論多晚到達,總是第一時間送來。
門房處的人看了看信戳,是通州來信,略有些疑惑,但也但也耽擱不得,當即著人往浮生院送去。
阿笙對府內多有交代,若有急信無論早晚,一定要第一時間告知於她。
嬤嬤隔著那千里追月屏風喚了幾聲,除了夜風吹拂著的紗簾翻飛,倒是不見人應,她卻並未就此離去,而是在那候著。
良久,方才聽得其內有一個困意正濃的聲音淺淺應了應,嬤嬤當即便拿著信件入內送去,走近了床幃便見有一隻嫩白的手臂伸出了紗簾,嬤嬤趕緊將信遞了過去。
這床幃內的人倒是一聲不吭,得了信便又如貓兒般將手收了回去。
阿笙勉強睜著一隻眼看了看信戳,通州來信?她思索了片刻,而後還是坐了起來,讓自己清醒一些。
她隨即打開信件,快速掃了一眼,而後神色當即清明了許多。
這封信是借通州之名送來的西州信件,因裴妙音當年在西州的部署,裴氏在西南口岸的通州留下了人手助她,而後裴氏幾脈西遷,通州便更是成了通信的口岸。
通州大多是裴妙音自己的人,因而這封信的寄信人便不言而喻了,正是西州如今的裴太后。
自合德公主和親之事定下,阿笙便猜到了這位公主殿下怕是得到了裴妙音的支持,因而除了航道之上的事需與西州的聯絡之外,阿笙再無有私信往西州而去。
而今日裴太后借通州之名與自己送信,信中內容卻多是道家常,甚至在信尾邀她秋日去西州共聚。
此刻的天色尚昏暗,唯有窗下的燈火還算亮堂。阿笙借著這幾分燭光又掃了掃信中的內容,而後工整地摺疊起來。
她斂了斂眉目,很快便想明白了這封信的來意。裴太後會在這個時候給自己來信,怕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如今與她所站立場的不同。
謀事之人依勢而動,不依個人恩怨,裴太后這封信亦是在傳遞一個態度,央國這儲位最後如何都不傷二人情誼,亦不變多年的合作。
「她這是怕誤傷啊……」阿笙不由呢喃道。
若是這央國儲位之爭卻鬧得她二人相互折損了重要利益,便是得不償失了。
阿笙不得不說,裴太后這封信來得甚是及時。
天明之後便是恩科開場,為了將自己的人送上朝堂之上,各方都會招數盡出,宗親王為此必然嚴防死守,若是稍有不注意行事魯莽了些,便有可能引發更大的衝突,而阿笙此時還拿捏著西州這糧運之事,裴太后這是怕她當真為了朝局之事過於用心,傷了與西州多年的情誼。
念及此,阿笙一把掀開紗簾,就這般赤著腳走了下來,嬤嬤見此趕緊上去給她披了件外衫。
因著阿笙喜在屋內赤腳走動,安氏說了多次都難改,索性吩咐人在她屋內四季都鋪上柔軟的毯子,倒也涼不著她。
阿笙讓侍女多點了幾盞燈后便顧自在案幾之前磨墨,今日這封信她得親自回。
無論是當年在西州還是此後航道的建立,裴妙音與阿笙多有幫助,阿笙自是不願與其走上陌路,甚至敵對的位置。
今日這一局雖各有利益,無法同路,但也不妨秋日共賞西州明月。
她下筆端正,縈花小字走得是靈巧的筆鋒。清風拂過她額前幾縷碎發,讓她低垂的眉目更加柔和了些。
待成書之後,阿笙又拿著一旁的錦扇親自扇了扇紙面,遂吩咐將信送往通州。
寫完這一封信,天色即明,阿笙看了看依舊清凈的園子,尚能聽得鳥鳴之聲漸起,她抬手將那幾縷碎發繞在耳後,唇邊帶上了笑,今年這一場恩科註定熱鬧。
三日連考,五日放榜,在學識之上,這是平南學考之後又一場寒門與世族學子的角逐,而在朝政之上,這是朝中無大勢力,各方盡顯神通的一場較量,或為儲位,或為別的。
今年,就連爭議的卷張都比往年多了許多,評考之人亦不敢輕易下論斷,對於甲榜席位都是三審而定。
更甚者,今年應主考宗親王的要求,甲榜的卷宗在評定之後隨即予以公示,而因著《博集雅卷》而彙集帝京的各國名士尚在,這文章值不值得進甲榜的席位騙得過那些庸貨,卻難逃這些大家的眼。
也因此,即便各家都用儘力氣想爭那甲榜的席位,但也不敢隨意動手,若有不當便是侮辱央國為學的名聲。在眾名家面前,無論是評卷之人,還是考場任意一位監官,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評審的這五日,帝京城內跑消息的人不少,就連公主府都時常有小廝內外奔走。
放榜當日,金門下人群潮動,各府探消息的小廝更是在天還未明的時候便找好了位置,方便第一時間給主家傳遞消息。
金門旁的茶肆之上,易瀾山手持一把摺扇不斷揮動著,他時而看看涌動的人群,時而又看了看對面一襲青山邀月服的阿笙,此刻她正低頭抿了一口香茶,神情倒是愜意。
易瀾山一把收起那摺扇,幾分打量地看著阿笙,一副琢磨的神情。
「說說,你都看好誰?」
阿笙聽聞這話,抬首看向易瀾山,見他一副當真好奇的模樣,不由開口道:
「怎麼,你們易家難道也送了人去?」
易瀾山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嘿嘿」笑了兩聲。
「如今民社日漸成熟,人數也不斷壯大,民間對於薦官制的意見越來越大,平南學考之後,不少世家是看清楚了自己家裡的都是些什麼貨色,若是靠著家裡蔭封度日,家道中落也不過遲早的事,所以都盯著這恩科,想逼著自家那些紈絝上進一些。」
「我家老子覺得自先帝開始,天家就有意多引進人才……」
說到這,易瀾山壓低了聲音,「天家是不想世家專權過甚,而取消薦官制,改用恩科從民間擇選人才,也能稀釋一下朝中各方勢力。」
「咱們聖上現在雖然沒能完成這件事,但新君必然繼續推崇。」
「既然是必然趨勢,提前適應也是應該的。」
「我家今年倒也送了幾個小子去試試伸手,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榜。」
易瀾山扁了扁嘴,「袁師兄家裡更是下了死命,若是不上甲榜便沒資格作袁家子弟。」
說著又「嘖嘖」兩聲,感嘆袁家家訓當真嚴明。
聞此,阿笙倒是想到了別的事,「我聽說朝堂之上,有言官引用陳國的例子,認為央國不該固步自封,大有為恩科廣開門路的意思。」
易瀾山點了點頭,「可不是嘛,朝廷多少言官都是被世家養著的,他們都能說出這論調了,足見風向變了。」
阿笙聽聞這話斂了斂眉目,「前些時日,有幾家民社的領頭人被幾個大族收攬了,他們這番論調,怕也是為了給自己人開路。」
誰為朝官,為何官職並不重要,不變的還是世人逐利的心。
聽了阿笙這話,易瀾山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故作高深的模樣。
「這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