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蒼天在上 二(5)
絕對?
他決定第二天一大早再找江北好好地說一說,推心置腹地說一說。***他怕江北起早就讓人叫走了,就早早地上他宿舍堵被窩去了。沒想鐵將軍把門,江北天不亮就去機場趕航班,上了廣州。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夜過後,江北已經同意放他了,並連夜把工地上的幾位老總的工作都做通了。而後,又把人事處的同志從被窩裡叫了起來,辦各種各樣的調動手續。他怕一旦自己去了廣州,別的老總又有變卦,就趕緊地在去機場前,讓人把所有的手續都辦好。既然狠下心放老同學,就得保證他走成。自己手裡不是還有這點權嗎?那就保證他走得順當,走得舒服,走得毫無掛礙,甚至把送志遠回章台的車都跟車隊定妥了,才回宿舍休息,而這時已經離天亮只有半個多小時了。回到宿舍里,他根本沒睡,已經沒這可能了。他只是給自己煮了一小壺咖啡(他不喝速溶的,喜歡自己煮來喝。他覺得面對著酒精燈那飄忽的藍色火苗,聽著小壺裡輕微的翻滾聲,聞著壺嘴裡散出來的哥倫比亞咖啡豆的濃香,那樣更有趣,更是一種休息,一種消遣,一种放松,一種難得的思考)。小口小口地抿著咖啡,把幾件在外換洗用的內衣內褲塞進那個很舊的旅行包,又給志遠在紙上留了幾句話。
志遠:
你要我辦的事,我全給辦了。滿意了吧?
天要落雨,娘要嫁。我還能怎麼樣?
你沒把話給我說清楚,這筆賬我還是要跟你算的。你別拿單昭兒來跟我玩什麼障眼法。我直說了,最近這兩年,你對我產生了某種成見。正是因為這種成見,你才不想再在我這兒幹下去了。
你先別急於否認。
我不想勉強你,也不能勉強你。你畢竟不是別人。我不能對你施加那種我本可以施加的行政制約權。那樣做,就太沒意思了。
但我要對你說,你錯了,錯定了。
下面的這些話也許是多餘的,但我覺得還是要說:不管怎麼樣,我永遠感謝你這麼些年來對我的支持和合作。老同學,你永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這一點,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不會生任何動搖。
今後,有什麼要我辦的,只管開口。只要我辦得到,我將一如既往地為你老兄去辦。這樣做,絕不是為了報答你這麼些年來對我的支持。對待你的那些支持,是絕對不能使用「報答」這樣的概念的,否則,對你對我都會是一種巨大的曲解和侮辱。
珍重。
江北即日
17
今天,夏志遠也帶了一封信來給黃江北,而且是一封寫得很長很長的信,詳細地敘說了他這次不可能替黃江北當這個「市長助理」的理由。他知道自己嘴巴上的功夫不如黃江北,便把事先想到的幾條理由,斟酌再三,寫了下來。說了歸齊,現在的問題根本不在我當不當這個「市長助理」上,而是你,黃江北,壓根兒就別回來當這個章台市長。眼下的這個章台市長,壓根兒就當不得,所以也就不存在我那個當不當「市長助理」的問題。章台目前的狀況太複雜,太微妙。咱們什麼都別說,光說董秀娟這檔子事,她死了這麼長時間連個自殺還是他殺都沒鬧清,鑒定自殺還是他殺,可以說是刑事偵查中最簡單的一個活兒了,可是在章台就愣是鬧不清,你說這裡有沒有名堂?從去年以來,上頭那幫子明細人,見了「章台」的事兒都恨不能躲得越遠越好。這幫子人平時一個個都特能耐,特想陞官,這會兒幹嗎不來當這章台市長?非得你來?他們聰明,都躲了!你好嘛,不僅不躲,還直撲著這堆大火翩翩而來。我說你就是傻!你以為你能耐大?你不用吃五穀雜糧?你以為你黃江北手裡攥著個清華北大的學位證書,就能包打天下了?你不就是個黃江北嗎?告訴你,別說一個黃江北,就是再加上黃江東、黃江南、黃江西,你也包打不了這個天下!你還真以為你在中國能改變什麼?傻!
看完志遠的這封信,江北真的沉默了好大一會兒。信里寫到的,其實他都想到了,也都考慮了。現在的問題很簡單,省委五個常委坐在你面前,我能說不幹?我說得出口嗎?我該這麼說嗎?當然,不否認,市長這個職務對我來說確實具有極大的誘惑力。我確實想當一個市長。一個城市,深刻悠遠的文化背景,強大活躍的經濟槓桿,眾多複雜的生存意味,一種濃縮,一種強化,一種升華,一個全方位的超越,甚至再生。歸根結底,面臨一個人生的歷史的社會的和新浪潮到來瞬間的挑戰……當然還要提到那個被許多人嘲笑的字眼兒:責任。那年我們在北京,和國務院政策研究中心的一幫子年輕人討論法國人讓·施賴貝爾寫的那本書《世界面臨挑戰》。書的最後,就有這麼一段話,它說:這個世界今後必定還會存在種種狂熱、偏激、**和痛苦,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就說,我們不再相信、不再希望通過我們自己的努力,讓這個世界擺脫幾千年來蒙昧和落後的史前狀態……我們都為此激動過。當然,你現在可以嗤之以鼻地說這是一種陳舊的激,可笑幼稚的羅曼蒂克。但我要說,這是一種召喚。我對這種召喚,不能無動於衷。我做不到。它對我的確有巨大的吸引力,巨大的誘惑,無法抗拒的誘惑。是一種生命力的誘惑,生命的張揚。志遠,只可惜這次對我的任命,只是個「代理」市長。這「代理」二字,實在太微妙了,含義實在太多了。一旦干不好,也許就會失去我已經得到的一切,一落千丈。所以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一個頭腦十分冷靜而又十分了解我弱點的人,在我身邊。他能在我遇到種種困難的時候,刻意維護我;又能在我頭腦熱的時候,敢於大聲對我說一個「不」字,讓我保持必需的清醒。你知道我這個人好冒泡好衝動。你說我回章台後,上哪兒去找一個敢對我說一個「不」字的人?現在還有誰會對一個現任市長當面說「不」字?就是有,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找到。但我必須馬上和這樣的同志一起開始工作。只有你能做到這一點,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弱點,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我缺什麼。你正直、熱……又特別能吃苦,思考問題特別周密細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