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九章 葯寮(2)(5)
一張桌子,一頭放了一張椅子。在一定的時刻,就會端上兩隻大碗,碗中裝了幾乎滿滿一下子熬好的中藥。溫幼菊坐一頭,桑桑坐一頭。未喝之前十幾分鐘,他們就各自坐好,守著自己的那一碗葯,等它們涼下來好喝。
整個喝葯的過程,充滿了莊嚴的儀式感。
桑桑的葯奇苦。那苦是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但是,當他在椅子坐定之後,就再也沒有一絲恐怖感。他望著那碗棕色的苦藥,耳畔響著的是溫幼菊的那無詞歌。此時此刻,他把喝葯看成了一件悲壯而優美的事。
七天後,桑喬親自跟著桑桑走進廁所。他要親眼觀察桑桑的小便。當他看到一股棕色的尿從桑桑的兩腿間細而有力地沖射出來時,他舒出一口在半年多時間裡一直壓抑於心底的濁氣,頓時變得輕鬆了許多。
桑喬對溫幼菊說:「拜託了。」
溫幼菊說:「這將近半年的時間裡,你們,包括紙月在內的孩子們,讓桑桑看到了許多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他沒有理由不好好吃藥。」
一個月後,桑桑的脖子上的腫塊開始變軟並開始消退。
就在桑桑臨近考初中之前,他脖子上的腫塊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這天早晨,桑喬手托獵槍,朝天空扣動了扳機。
桑喬在打了七槍之後,把獵槍交給了桑桑:「再打七槍!」
桑桑抓起那支燙的獵槍,在父親的幫助下,將槍口高高地對著天空。
當十四聲槍響之後,桑桑看著天空飄起的那一片淡藍色的硝煙,放聲大哭起來。桑桑雖然沒有死,但桑桑覺得他已死過一回了。
桑桑久久地坐在屋脊上。
桑桑已經考上了中學。桑喬因為工作的出色,已被任命到縣城邊上一所中學任校長。桑桑以及桑桑的家,又要隨著父親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桑桑去了艾地,已向奶奶作了告別。桑桑向蔣一輪、溫幼菊、杜小康、細馬、禿鶴、阿恕……幾乎所有的老師和孩子們,也一一作了告別。
桑桑無法告別的,只有紙月。但桑桑覺得,他無論走到哪兒,紙月都能看到他。
油麻地在桑桑心中是永遠的。
桑桑望著這一幢一幢草房子,淚水朦朧之中,它們連成了一大片金色。
鴿子們似乎知道了它們的主人將於明天一早丟下它們永遠地離去,而在空中盤旋不止。最後,它們尾相銜,彷彿組成了一隻巨大的白色花環,圍繞著桑桑忽高忽低地旋轉著。
桑桑的耳邊,是好聽的鴿羽劃過空氣出的聲響。他的眼前不住地閃現著金屬一樣的白光。
一九六一年八月的這個上午,油麻地的許多大人和小孩,都看到了空中那隻巨大的旋轉著的白色花環……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寫於北京大學燕北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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