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浮華背後 一(4)
「不不不,至少年輕了五歲。***」
這當然是一句恭維話,杜黨生沒有做聲,撈仔啪的一聲關上車門,而後熟練地打著引擎,轎車平穩地向前滑去。明明知道是恭維話,聽著也還是舒服。隨著時間的推移,杜黨生已經習慣這種舒服了。她周圍的人都是很「識做」的,有誰不那麼聽話,就會像一塊三角磚似的,硌著她不舒服。整個海關大樓需要多少磚?哪一塊不被她修理得四四方方,平平整整?這是她認為至關重要的一件事。多少年來,杜黨生在每一個位置上都坐得穩穩的,她不需要什麼和氣、親民的虛名。
有些東西,她也並非視而不見。像撈仔剛來的時候,那也是窮嗖嗖的,有時她開會超過吃飯時間,撈仔連盒飯都不捨得吃,只隨便買兩個菠蘿包充饑。可是現在你再看看他,脖子上的金鏈子有小手指那麼粗,頭吹成了噴氣式,手錶也換成白金勞力士了,「白撈」是個好兆頭的詞。杜黨生很清楚,有無數的人想跟她拉上關係,而找到撈仔就等於找到了她,而且知道她在幹什麼,忙不忙,心怎麼樣,適不適合談事。這些信息本身就是千金難買的,所以有人巴結撈仔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金無足赤,水清無魚,撈仔能幹,又很忠實於她,同時是她的千里眼、順風耳。她坐的位置太高,被架空被顛覆那也不足為奇。政治鬥爭太無了,有什麼對錯?只有輸贏。既然她需要撈仔,就不能指望他兩袖清風。如果撈仔什麼都撈不著,那他一定會悶頭開車,一句話都不說。想一想孰重孰輕,杜黨生閉上了眼睛,在微微的晃動中養起神來。
在這個連人都靠不住的年代,你能指望一個司機什麼?能撈能幹那就算是有有義的了。
撈仔很有眼風地關掉了車內的音響,輪胎擦地的沙沙聲漸漸清晰地呈現出來,這聲音單調而且催眠。過了大概五分鐘的樣子,他從後視鏡里兩次看了看老闆,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該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哪兒都沒有卓童。」
杜黨生睜開眼睛,生氣道:「他就是喜歡神出鬼沒的,到處給我惹事!還把呼機手機都關上,他明明知道找不到他我會著急!」
「不過每回都是,沒消息反而沒事……」
「他最近都在哪裡混?」
「我只聽說他在一夜酒吧認識了一個小影星,而且有點陷進去了。」
杜黨生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她從來不相信兒子會有什麼陷進去的事,她太了解自己的寶貝兒子了。早在他讀大三的時候,突然迷上了搖滾樂,便曠課,不交作業,不參加考試,瘋了一樣地抱著電吉他,和一夥長頭的男孩,聲嘶力竭地不知吼什麼,總之跟抽風了一樣,痛苦得不得了。
名牌高校的學生會其實有自己的藝術中心,也有一個「飄散在風中」樂隊,以校園歌曲和流行音樂為主。但這吸引不了卓童,他管他們叫老陳醋樂隊,因為他們盡搞一些花開花落樹下草地之類的東西,卓童煩還來不及呢。他參加的是一個叫什麼「搖啊搖」的搖滾樂隊,他喜歡泡在那裡,可以吶喊和怒吼,可以盡泄內心不可名狀的鬱悶。學校開除他以後,便正式成為那裡的歌手加吉他手。
在這之前,杜黨生壓根兒不知道什麼是搖滾樂,就是因為彭卓童,她算是開了眼,搞明白了唐朝、新四軍是什麼東西,同時也鬧清楚了搖滾樂就是沒飯吃的代名詞。
根本沒有人欣賞他們,在哪裡都一樣,沒有市場便沒有生命,他們的那些家什並不便宜,都是手心向上跟父母要的,家裡只要一掐斷經濟來源他們便死路一條。杜黨生就這麼一個兒子,一想到他將這麼半瘋半傻地搖一輩子,簡直就是透心涼。她決定不給卓童一分錢,同時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學校去重新活動了一個學位,苦勸卓童返校。
卓童不僅不回校,反而離家出走,跟著搖啊搖的人住進了地下室,沒人請他們演出,他們就去酒吧給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歌手伴奏,掙錢吃飯,外加堅持他們的藝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