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輝燭光【月見】二
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向僧侶透去探究的目光,但他仍是無悲無喜的模樣,不發一言。
於是一僧一童就這麼在眾人的注視下穿過了琅琊城,向著東海而去。
姬府中也來了位貴客,來人一身褪了色的麻佈道袍,鬚髮皆白,面容蒼老,唯獨一雙眸子炯炯有神。
姬連親手奉上了一盞茶,老者接過,抿了一口才說道:「你如今不過是胡蝶的蛹,紅塵仙的修為也全無用處,待蝶破蛹而出,乾枯的蛹還有誰會在意。」
此言戳中了姬連最不願提及的事,他問道:「黃公可有延緩之法?」
黃公捋了捋鬍鬚,慢悠悠地說道:「把自己當做一個人,你可以在做一件事前思考,如果是常人會怎麼做,想好了再去做這件事。」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黃公答的篤定。
他活了上萬年,姬連是他見過的第二個生而知之者。第一次聽聞這種存在的時候他還年少,心中不服氣,主動上門討了頓打。
所謂不打不相識,那位生而知之者一抬手便將人打飛出去,年少的黃公子挨了打也生不起氣來,畢竟實力差距太大了,連氣憤都不會有。
知恥而後勇,黃公子挨了打,益發上進,可那位強大到好似神明的生而知之者卻受了天誅,形神俱滅。
當年那位驚才絕艷的女郎而今連名姓都失傳了,想來世間唯有自己這個老頭子記得她了吧。
說罷,黃公信步而出,姬連若有所思,后枯坐十日方才起身。
東海起了風浪,漁民匆忙將漁船以手腕粗的繩索鎖在海邊,畢竟一艘漁船就是一戶人家全部的收入來源,若是被浪打進海里去,一大家子人基本也就沒活路了。
可僧人的腳步不緊不慢,海水漫上他的草鞋,打濕了他的袈裟,有漁人勸道:「先生,現在不能出海,要死人的啊。」
僧人沒有說話,隨在他身後的孩童面露慌張之色,拉住了袈裟的衣角,可誰也沒有開口。
海浪益發洶湧,漁人拴好船隻便跑回了岸邊的茅屋,他們尊敬修行人,但也管不了尋死之人。
僧人沒有停下,他轉身向跟隨自己的孩童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將所有銅子都遞了過去,孤身步入了東海的萬頃碧波中。
接過沉甸甸的銅子,孩子先是驚喜,隨即便嚎啕大哭,狂風吞沒了他愈發微弱的哭聲,海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僧人的身影已然沒入茫茫東海。
選在此時來到東海並非無的放矢,佛門盛典盂蘭盆節正是天地通道大開之時,僧人慾藉此機會邁出最後一步,割肉飼鷹。
成則證得佛陀不滅金身,若是敗了便只有死路一條。
前路黯淡,後方無光,僧人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盤膝坐了下來。
不知過去多久,僧人起身再念佛號,他說:「我自西方而來,師門言道玄富庶,欲東行傳法,百十年來,不曾懈怠。」
久不開口的聲音異常嘶啞,此間空曠,一輪明月也無。
僧人不再言語,任由血肉被鷹隼啃食,劇烈的疼痛令他有些站不穩,額角也滲出汗水。
很快僧人就只餘一副白骨,鷹隼展翅離去,白骨隨即轟然倒塌,金色的靈核光芒大盛,復又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