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桑那高地的太陽 1(4)
後半夜,風平雪霽,四下里異樣的安寧。***月光從雲縫裡漫出,把一綹綹修長而清晰的樹影一折一彎地鋪排到青年班男生住的半地窩子的土牆和泥抹的房頂上,也落到了窗戶紙上。謝平自然是睡不著,又不敢翻身。稍一動彈,身下用紅柳把扎的床鋪,便會咯吱咯吱。又一會兒,計鎮華悄悄撐起身,叫他,想問問趙隊長的事。鎮華剛一開口,地窩子里幾乎所有的紅柳把子都不約而同地咯吱起來,誰也沒睡著,誰都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謝平就沒敢應聲,他能跟他們說什麼?他自己到底又知道多少!他早就有這樣一種感覺:在這世界表面的寧靜背後,還有許多許多事是他們所遠不知道的。有的,也許就這麼掖著藏著遮著蓋著,露一點兒又不露一點兒地永遠也不會讓他們知道了。他明白,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跟許多老職工一樣,在鐵鍬和砍土鏝把上磨硬繭皮,晒黑油皮,但難道因而也會跟他們中的一些人那樣,便從此再不會也不敢去過問那些別人不想讓他們知道而實在又是應該知道的事了嗎?
趙隊長臨被帶上吉普車前,那麼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頭。他注視自己的眼神,那一刻里變得那樣溫和、那樣遲疑、那樣心事重重,又那樣的……那樣的充滿了某種令人困惑的難之隱,同時又不無自嘲和愧意。他有力的掌從自己肩頭順著自己的胳膊往下滑溜,滑落得那麼緩慢。與其說它是在滑落,還不如說它在撫摸,似乎是要透過這遲澀的接觸,要傳達給自己某種至關緊要的叮囑……
他要告訴我什麼呢?
謝平怔怔,覺得趙隊長那隻指甲蓋大得出奇也厚得出奇的手依然在他的胳膊上撫摸著,是那樣沉重。周圍已經是很安靜了,連紅柳床也不再咯吱了。惟有月光,依舊是那般的清亮、寡淡、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