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綴章:寧府與曲府(8)

8.綴章:寧府與曲府(8)

寧吉二十多歲娶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富家小姐,開始的一兩年裡恩恩愛愛,後來他就像瘋癲父親一樣,忙得再也顧不上她了。「有其父必有其子,這話真是一點不假。」守在寧府的年輕夫人抱著少不更事的兒子,眼淚汪汪望著窗子。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準備怎樣打這一生,懊喪而又好奇。她每逢看到丈夫望向天邊的奇怪目光,都覺得自己嫁給了一個介乎於傳說和現實之間的人物。憑一個妻子的敏感和悟性,她深知丈夫不是一個拈花惹草的人,這個男人忠誠、熱烈,也極其善良。他絕不是因為追逐女性才要四處奔波流蕩,而是因為天生的好奇和不安,因為從父親身上遺傳下來的那種莫名的躁動和怪異。對此她只有長嘆,而沒有一點辦法。

寧吉真的是一個熱烈的人,也是一個深藏了憂鬱的人:有一種說不清的企盼得不到滿足而讓其產生了深刻的沮喪。他這個人正是以極大的好奇心和流浪的品性,稍稍遮掩了一種更可怕也更常見的東西:頹廢。這種緒和氣質在當年的鄉下還是一種嶄新的、不曾被人理解的東西,是真正的陌生之物,所以人們對其無法命名,而只說這樣的人是「怪人」。「哦,寧吉嘛,那是大怪人哩。」山裡人在許久之後回憶時還這樣說。願意追究一下的,不過再加上一個批註,說:「寧吉嘛,跟他爹一樣,就是那樣的脾性。」這就接近了血脈之謎。血脈是神秘的,一提到它,連那些最自以為是的人也得掩了嘴巴。血脈類似於「品種」,用山裡人的話說:「這沒辦法,天生就是這麼個物件嘛。」

也有人認為寧吉是個富得不耐煩的那一類紈絝子弟,後來的那些行為舉止皆可依此解釋。其實這是所有認識當中最為浮淺的一種。寧吉的遊歷和嬉戲是伴隨勇敢的,比如他暗中引來一幫土匪搶劫自家的那件事,幾十年裡都讓人津津樂道,可是幾十年裡誰也沒有在分析中擊中要害。多數人只說這是怪人手筆,是瞎胡鬧;但他們卻忘記了,寧吉要在整個過程中冒極大的生命之危。

事是這樣:那一次寧吉在外面結交了一幫打家劫舍的土匪,喝酒中談得投機,心上一熱,就說起了山裡有一戶寧家,如何如何值得一試,到頭來會有怎樣大的收益等等。當這幫土匪的精神真的被撩撥起來了,決定要去干一傢伙時,他自己就先自溜回家裡待命去了。結果當然是一場激烈的衝突,由於寧府事先早有準備,土匪自然占不到便宜。後來土匪準備退了,火器還在交射之中,只聽得一聲厲嚎,有一個古代武士打扮的人從火光中衝出,他騎著大馬,威武番茄,像是刀槍不入,冒著槍林彈雨就殺出來了。劫匪們正打得吃力,又哪裡見過這等陣勢,哀號一聲就趕緊逃竄了。

更有意思的是故事的結尾:寧吉外出遊盪時特意又找到了那幫劫匪,彼此寒暄之後,又說到了那次交火。寧吉嘆息:「你們沒有得手完全是偶然的,因為寧府那時候的事我也不知道:他們府中這些年出了一個英雄——有了這個人,別說你們這一夥了,就是調集精兵一個團、就是個個手持上好的火炮洋槍,恐怕也奈何不得他啊!」劫匪們邊聽邊點頭,除了自認倒霉,再就是一臉的神往。寧吉與他們喝酒,神聊,從中得到了最大的快慰。

這就是寧吉的生活。他沒法忍受日常的平庸。除了騎馬遊歷、結交一些古里古怪的朋友,另一個嗜好就是下棋賭錢之類。與他下過棋的人都說這是世上最不可救藥的臭棋簍子,而且許多年下來沒有一絲長進。奇怪的是他的棋癮又特別大,所以到處查訪象棋高手,結果方圓幾十里的名手都與之過了招。漸漸人們都知道這種對局是多麼枯燥,所以個個躲閃,最後他只好攜一副精美絕倫的棋具到遠處求戰。如果因為天氣的原因不能遠行,他就用賭輸贏的辦法在府內與人博弈。這樣當然不難找到對手——那些下人,包括老實巴交的長工,都樂於用這種方法從老爺手裡贏錢。對方几局棋下過,一把銅錢掖進腰裡,咧著大嘴就離開了。

寧吉賭錢的本事不可小視,除了玩棋不行,其他倒也樣樣精通。他在賭桌上本來輸贏相抵,只由於過分迷戀,再加上酒喝得太多,總是最後把口袋掏乾淨。那些熟悉寧吉脾氣的人在開賭之前總是先招待他喝上一場,這讓他輸了錢又要感激對方:「和你這樣大方的人在一起,就是輸了錢我也高興。」與他打牌的人當中,最起勁的就是那些上一代留下的、或後來新入寧府的「大師」們。這些人白天睡覺,晚上精神特別足,專門陪老爺下棋或打牌。他們當中有個上了年紀的土匪,就因為會使雙槍,所以得到了寧府兩代人的推崇。寧吉最愛看他倒地爬行、一邊滾動一邊扣響扳機的模樣。可是寧吉的槍法卻始終糟糕透頂,除了一隻公雞,他差不多從來沒有打中過什麼。那隻大公雞因為長得格外健壯,在一大群母雞中過分張揚了,接二連三地欺負異性,把它們頸上的毛啄得四下飛散,最後終於引起了寧吉的震怒。他把那隻公雞結果了。府中人聽到槍響跑出來,看到老爺手提冒煙的長筒槍,臉色青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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