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綴章:寧府與曲府(23)

23.綴章:寧府與曲府(23)

老爺回去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邊為自己準備了一個怎樣出色的姑娘。父母相中的兒媳是平原東部一個鎮上的,從小跟父親在江南過生活,不僅會說一口軟軟的南語,而且還識字。她的皮膚也像南方人一樣粉細嬌嫩,一雙大眼黑得讓人心跳。小巧的鼻樑,深長的鼻中溝,沉默無語,坐在那兒又穩重又端莊。她的個子沒有海北姑娘高,還稍稍嫌胖了一點。整個見面的過程她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在兩人分手時瞥了年輕的老爺一眼。

儘管後來老爺一千個不願意,也還是忘不了那一瞥。他對父母流淚相訴,說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娶這個姑娘了。母親問:「她不好嗎?」「不,是個好姑娘。不過……不過我答應了『老毛子』的孩兒,我要返回海北。」父親一聽怒火中燒,一拍桌子喝道:「大膽孽子敢私訂終身!」年輕的老爺趕緊跪了。他心裡一直閃動著那雙嫵媚的眼睛。曲府主人當即決定:這一次他不能走了,不圓房就別想回去。年輕的老爺哭了一夜,一遍遍呼喚著海北姑娘。沒有辦法,那就圓房吧。

新娘在頭一個月里幾乎沒有開口說話。年輕的老爺由驚訝到好奇,有時一直盯她半天。從開始的拘謹到後來的親昵,他現對方總是不應一聲。她似乎使用了一種特異的手語,從愛撫到其他,無一耽擱,只是沒有一句語的溝通。「多麼怪啊,哎呀曲府真是娶來了一個聰明的啞巴。」他注意到了妻子的機靈通透:心裡無所不曉,只是羞於表達或故意迴避而已。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不得不在半夜舉著燈火照遍了她的周身,現她渾身無一瑕疵;然後他把燈火擱在近處,伸手扒開了她的下頜。他取了一個竹板壓住了她的舌頭,認真地查看口腔,像一個老練的大夫那樣。這一次她哧哧笑了。「真的啞巴?」她笑著搖頭。這一夜他們何等恩愛,但像過去一樣,她還是沒有說一句話。

一個月過去了,年輕的老爺對新娘愛戀愈深,一半因為絕望,一半因為甜蜜,竟然很少想到返回海北。正這時從海北回來一個夥計,悄悄告訴了一個消息:「老毛子」姑娘等不下去,已經嫁人了。年輕的老爺默默流了一會兒淚,沒一聲。突然有一隻手在他的背上撫摸,一回頭:是她。「難過嗎?」老爺一下跳起來抱住了她:「你終於說話了!」她為他揩乾了淚眼:「讓我們從頭開始吧!」

從此年輕的夫人變得光彩照人,行舉止無不得體,成為府中人人讚歎的人物。老老爺和太太格外高興,認定曲府今後必有大好前程。每當年輕的老爺開始無休無止的纏綿時,夫人就說:「讓我們做詩吧。」她令人驚喜地當即吟出一五詩,讓丈夫半晌不語:「花雕一斗盡,李杜半句吟;可嘆朝雲去,東坡也喪魂。」老爺說:「天,我輸掉了,自愧不如。」他一會兒又感嘆:「真是奇怪啊,我為什麼當初就會那樣呢?險些弄丟了一個寶物!」夫人哭了,哭著親吻丈夫:「你也該去海北料理生意了,且放心走吧,府里有我呢。」

老爺去了海北,夫人在府中照料得無微不至,老老爺和太太滿意,下人也個個服膺。沒有半年工夫,老老爺和太太索性讓年輕夫人主持府中事務,兩人只安心去喝香茶了。夫人的美貌已無法遮掩,因為她既要主持事務,就不得不在府中奔波,偶爾還要讓女僕陪伴出門。這就讓外面的人一窺姿容,少不了引起一片驚訝。城裡的人說曲府從天外弄來一個仙子,說不定是從月亮上下來的呢,走路像水漂,說話像呵氣,舉手投足就像白鷺輕扇翅膀。總之既是仙子就不可多看,看多了眼睛要毀的,會辨不清顏色,最後連稼禾也分不出來。

夫人主持府中事務沒有幾年,老老爺和太太就相繼去世了。年輕老爺從此不得不經常回到府中。他在海北和江南轉悠的時間也夠多了,一直忙得不可開交。短促的相會讓老爺出一陣感嘆:「我花上兩輩子的時間陪你都不夠用,如今倒忙成這樣。我不會一直奔忙的。」夫人說:「你萬萬不可有這等想法,你是曲府的老爺啊!」她催促男人上路,還用小楷抄一五詩放進他的行囊。她一個人閑下來就習字,除了寫一手好楷,又練行書。她曾臨過一年歐體,因為總也不得要領只得割愛。她讓府中的僕人都沾一下文墨,這個做詩,那個寫大字,不識字的就猜燈謎。到了五十歲以後,夫人也開始像丈夫一樣閱讀新書了,見到府中人手持一本武俠小說就貶斥一句:「粗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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