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74年江青集團對地下文學的圍剿(5)
走進辦公室,我一屁股坐下,就談開了。***公社主任神古怪。他頻頻點頭,似乎在傾聽,卻又心不在焉。
這時,門外又走進四個身穿藏青色警服的男子,呈半環形在我前面和側面坐下。我瞥了一眼,並不在意,繼續懇切陳詞。
那位主任更加心不在焉了。他一面繼續頻頻點頭,一面抬頭沖對面的一個中年警官道:「怎麼樣?你們說說罷。」
什麼?他們說說?我愣了一下。
「你叫什麼名字?」那中年警官盯著我問。我回答了,但有點茫然。
「哪裡人?」
「多大年齡?」
「現在住址?」
我都回答了,同時感到莫名其妙。
「你被拘留了。」他平穩地說出最後一句話,同時亮出一張紙頭。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見拘留證。
我接過紙頭看看,是省革委會公安局出的。執行人姓李,身材高大,表冷峻。
「咔嚓」一聲,我被戴上手銬。
公社主任避開我的視線,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我們走出他的房間,接著是搜查我那間破舊、低矮、陰暗的土磚屋。
我冷冷地看著他們在屋裡屋外「深挖細找」,忽然憶起1964年的9月,我上山下鄉那天。身上總共揣著親友們送的14元錢。那幾乎是我21年生命史上私人擁有錢幣的最高額!在「革命化道路」上艱苦跋涉了**年之後的今天,我身上竟連14元錢也沒有了,而且一身襤褸,骨瘦如柴。
從我的住處只搜出了一部尚未完成的中篇小說稿《含丹的歌》。
這是一部自傳體小說。它記載了我個人的一段生的「文革」初期的愛悲劇。這幾乎便是我唯一的財產了!
從長沙迢迢三百里趕來的是兩輛北京吉普。公社裡裡外外已經圍了許多人,大家都用難以喻的神目送我。我戴著手銬,沖他們微笑頷,環顧四周,然後鑽入一輛小吉普。
在瀏陽縣公安局停車加油和交接檔案后,車子又繼續前進。黃昏時到達位於長沙市東北角的省公安局看守所。舊時這兒有一個頗具神仙味道的地名——鹿洞里。反動軍閥何鍵在這裡修築了一座國民黨的「模範監獄」,專門用以殘害人民群眾,屠殺**人。鹿洞里成了這座監獄的代名詞,聲聞遐邇。新中國接管了這一片建築物,仍作看守所用。「文革」以來關押過不少省委書記等高級幹部。
我被解除手銬,關進監房。
2.1970年逃亡與第四稿《歸來》
在第一次審訊中,曾問及我「有無前科?」
我回答:「有!」
那是1970年年初,轟轟烈烈的「一打三反」中,我成了「追捕」對象,而且終於被捕了。原因是:瀏陽有位中學生、紅衛兵頭頭,一個既敏感又偏激的「小將」,他在1968年給我的書信中猛烈抨擊了「非神學的聖經」、「林立的偶像」和「蒙泰尼里式的紅衣大主教」。我給他回過幾封信,表示同意他的觀點。
這些「黑信」中的話,不需要解釋,人們也清楚,「林立的偶像」指「文革」中的個人崇拜狂潮,所謂「林立的」,也可以視作「**搞起來的」;「非神學的聖經」則顯然指「三忠於」、「四無限」、「早請示」、「晚彙報」、背誦「老三篇」等惡性膨脹的教條主義、形式主義;而那個「蒙泰尼里紅衣大主教」則指的是**。
我就是這麼理解的。
我比那位「小將」大幾歲,老謀深算一些,在通信中提醒他不得保存信件。但他不聽,竟保存了一千多封信。他早就是縣裡密切注視的人物,「一打三反」中抄了他的家,搜出了成捆的「黑信」,其中有我的那幾封。
他和他那些紅衛兵同夥成了「反革命集團」,統統被抓了起來。我自然在劫難逃。
但我曾經竭力逃跑。長沙一些哥們兒掩護我,在工廠、旅店、鄉村……我東躲西藏,這兒兩天,那兒三天,疲憊不堪。
逃亡生活枯燥無聊,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於是,我又重新寫起了《歸來》。這部作品成了我最鐘的愛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