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霧血螢(二)
謝意將升麻搗成粉,又叫張嬸取了一部分煎了汁兒。把褐色粉末塗在張叔後頸處,竟然凹進去兩個小洞。
「給他們送些。」謝意接過煎好的葯汁,對張嬸說,「說是於掌柜府上的醫師送來的。」
張嬸應了聲,帶著兒子出了門。
「怎麼回事?」於淮舟在謝意旁邊坐下,拿帕子替他蹭了汗。
「被妖物咬了。」謝意端起茶杯喝水,朝窗外看了看天色,「今晚有的忙了。」
碼好貨,和曹金打了招呼,蔣霽奔向神魚橋,朝對岸跑去。走到院門口,敲了門等一會兒,臉上淡掃過一抹失落,先生不在。
蔣霽自己用鑰匙開了門,謝意說今天下午要和於淮舟出一趟門,要是飯點沒回來,叫蔣霽自己熱飯吃。
蔣霽端著碗蹲在池塘旁邊,盯著那肥錦鯉吃著飯,木門被風吹得嘎吱一聲響,蔣霽連忙站起來朝木門望去,門口沒有動靜了。
蔣霽吃了飯又在院子里晃,摸摸這個葉子,扯扯那個竹枝兒,過一會兒朝門口看一下,挨到還有一炷香就要上工了,鎖了院門朝對岸蘅蕪苑跑去。
「蔣霽!」花娘扭著腰過來擰了擰他胳膊,沒擰動,「你今天怎麼回事兒?發什麼呆呢,叫你半天了。」
「啊,我沒聽見,抱歉。」蔣霽像是突然魂魄回體,朝花娘看去。
「二樓天鴛房,那醉鬼聽個曲兒動手動腳的,給他請出去吧~」
花娘交代完又扭頭看他,「今日在曹郎那兒上工累了?一會兒歇著去吧。」
「沒有,不用,多謝花姨,我上樓了。」蔣霽三兩步踏上彎梯,不一會兒扶了一個臉上紅彤彤的高壯男子出來,那男子似乎掙扎了一下,然後安靜的被蔣霽請出去了。
「是個人影,就是個倒掛的人影!咳咳咳......」張叔說的急,接過謝意手上的木杯,「我那牛,到那兒不願意走了,我抬頭一看那樹枝上,倒掛著一個人。嚇得我大叫一聲,我一叫,那影子就消失了。那地上有兩攤黑乎乎的東西,變成了火點,橫著一大片朝我飛過來。」
「後來我脖子一痛,覺得腦袋暈乎乎的,看見周圍沒人霧也散了,就回家了。」張叔喘了一口氣,「我自己嚇得夠嗆,脖子後面也沒啥不對,不知道是不是睡蒙了頭,更不敢和家裡說。」
謝意幫張叔順了順背,和於淮舟對視一眼,於淮舟過去拍了拍張叔的肩膀:「您好好歇著。這件事是您下工路上發生的,工薪我照樣給您算,等您身子好了再回去復工。」
「少爺......」張叔紅腫著眼想要起身,又被謝意按了回去,拱手「老身多謝少爺,多謝道長!」
田壟里的水窪像一個個鏡面,倒映著天上的那一抹殘月。小徑里,一個書生背著書笈緩步走著,似乎沒發覺周圍起了濃霧。
書生低頭走著路,月光映照下灰色的土地上偶爾有幾個楊樹影子長長的拉過。他忽然看見地上有兩攤黑乎乎的東西,靜悄悄的田野里有水滴一滴滴落地的聲音,他一頓,抬頭望去。
霧氣里一個蒼白枯瘦的人倒掛在楊樹枝上,身上穿著破爛的麻布衣,從破洞里可以看見皮膚上有被劃開的黑紅長口子,他灰色的瞳孔布滿了紅血絲,鮮紅的血液此時正一滴一滴順著他的睫毛滴落在地上。
「啊呀!」
那倒掛『人』消失了,兩攤血瞬間變成一大片螢火鋪開,飛速向書生靠近。
嗤~最先接觸到書生脖頸的螢火像是火苗碰到了水,被蒸發了。
其他螢火在空中滯了一瞬,四處逃竄開了。
「謝意!」那書生叫到,手裡的扇子甩出割破了四叢螢火,「它要跑了!」
吱嘎、吱嘎、吱嘎
湖畔安靜的街尾傳來木輪滾動的響聲。
「先生?先生?!」少年幾乎是從石台飛向牛車,用手抓住了躺在牛車上渾身血淋淋那人的袖子,牛受了驚,不安的扭動了幾下。
「蔣霽?!這麼晚了你在這兒做什麼?」於淮舟駕停牛車,看向了飛撲過來的少年,「哎呀,你別碰他呀!」
於淮舟放下鞭子,轉身下了駕位,淡黃色的長衫上也是鮮血淋漓,臉上還有半個血手印。
那血人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月光打在他臉上,臉上也是血紅的,露出的皮膚是那麼蒼白。
「先生……」蔣霽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聲音帶著顫,手指幾乎隔著那人的衣袖扣進肉里。
蔣霽突然抖了一下,感覺有東西在自己衣服上面蹭,躺著的血人閉著的眼睛動了動。
蔣霽:?
「我都叫你別碰他。」於淮舟叉腰無奈到,「現在好了,沒有一個人是乾淨的。」
「惡劣!你這個人就是惡劣!」於淮舟又轉頭對著血人罵到,「嚇我一次罷了,害得我抱著他狂奔三里路,三里啊!我一次沒歇,現在又捉弄上別人了。」
「於掌柜,得了。」那血人啞著聲音說,「罵了一路了,你累不累啊。」
「你還說上了?我過去的時候你渾身血躺在地上大喘氣,我以為你要......我能不急嗎?你說句話也好啊,你倒好,你......」於淮舟氣的臉上通紅,快和血手印融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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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少爺!」趙九帶著趙七飛奔過來,打斷了於淮舟的話。趙七連忙上了牛車把上謝意的脈,嚇得臉上一白,「少爺,道長他......」
「他?他好得很。」然後於淮舟就看見惡劣人將手伸向了趙七乾淨的白衣,「誒,誒!」
一個鮮紅的手掌印,於淮舟的臉黑了,謝意的嘴角翹了。
「於掌柜,您回去歇著吧,我照顧先生。」蔣霽轉頭對著於淮舟拱了拱手,「今夜辛苦您了。」
於淮舟感覺不得勁,但是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得勁,他看向謝意。謝意只睜開一點眼睛,微露出亮晶晶的墨瞳,朝他輕輕眨了眨眼。
於是他把袖子一甩,恨恨的提著衣擺走了。
「趙九。」沙啞的嗓音又響起,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
「爺,您輕點說。」趙九弓著身子靠近牛車,耳朵湊近聽著。
「你們少爺沒吃夜飯,給他燉個冰糖梨送去吧。」謝意看著湊近的趙九,忍了忍沒拍他的肩膀。
「好嘞,爺您保重。」趙九快步向少爺追去。
空氣安靜了,謝意對上了劍眉下那對描了紅邊的丹鳳眼。
蔣霽捧住那人的脖頸,另一隻手從那腰間穿過,碰到了那人後腰那把彎刀柄,蔣霽痛得一抖。
「蒼梧。」謝意啞聲念道,「無禮。」
蔣霽感覺那刀鞘抖了抖,安靜了,痛感也隨之消失。
「扶著便好。」謝意抬手搭著蔣霽,蔣霽把他胳膊架起來,扶他進了院子。
將謝意放在竹椅上,蔣霽把牛車拴好,又去燒了熱水,再次回到謝意身邊的時候,手裡拿了個竹筒,半跪著遞出,「先生,喝水。」
淡淡的薄荷味湧入鼻腔,減輕了一些血腥味的刺激。
「哼。」謝意笑了一下,月光下半垂著的長睫在臉上灑下陰影。
顫著手拿過竹筒,一點一點喝著。
丑時未到,夜還很長。蔣霽抱著謝意到已經放好水的浴桶旁邊。「什麼東西抵著我腰,難受。」謝意皺眉,垂手摸向身子下方。
蔣霽:!
「你大晚上的帶著這把傘做什麼?」謝意好笑道,看著蔣霽慌忙把傘扭到一邊,把他放在浴台沿上替他解著絲絛。
月光透窗灑入,少年濃顏神情專註地好像在觸摸什麼珍寶,前額短髮尾巴微翹,看起來毛茸茸的。
「行了。」謝意就剩了個裡褲,輕推了一下少年的手,「把我丟進去就行。你也去換個衣服。」
少年不應聲,將謝意輕輕放進溫度剛好的浴桶里,替他解了發冠,清洗著烏黑的長發。
他應該是累極了。蔣霽給他按了按頭,他就半闔著眼睛睡著了。
蔣霽手沒停,眼睛卻不自覺瞟向了浴盆里那瘦而不柴,薄肌線條流暢的白皙,上面有幾道紅痕。
謝意小手指突然抖了一下,嚇得蔣霽猛的轉頭,臉上燙的脹紅。
細細的用帕子擦凈露出來的皮膚,蔣霽在猶豫要不要替他褪掉唯一的那個遮擋物。
「盯哪兒呢?」謝意醒了,好笑的看著他。
睡了將近半個時辰,水好像被重新兌過了,還是溫的。
「剩下的我自己來吧,你去歇著。」謝意費力撐起了身子,準備在水中褪衣。
唰。
蔣霽轉過身,同手同腳走了出去。
歇了會兒感覺有些力氣了,謝意把自己弄乾凈,爬出了浴桶。拿長帕子裹著腰下,軟著步子出了門。
出門正好看見守在外面的蔣霽,兩人一對視。
唰。
蔣霽又轉過了身。
「自己去洗洗,我給你拿衣服。」謝意沒力氣理他,裹著帕子上了二樓卧房。
穿好了寢衣,累了個夠嗆。又給蔣霽拿了一套,轉身下樓。
蔣霽把自己泡在浴桶里,聽見腳步聲靠近,把帕子塞進浴桶遮住腰下。
謝意把衣服放在架子上就走了,出去繼續躺在竹椅上,椅子被人擦過了。前面還擺了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大碗飯,飯上蓋著豆腐、雞肉、炒三絲,還冒著熱氣。
咚,謝意感覺自己胸腔里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蔣霽收拾好浴桶出來時,桌子旁邊已經沒影子了,碗也空了。
「蔣霽。」二樓傳來略帶沙啞的喊聲,蔣霽轉身抬頭望去,那人長發垂落耳邊,隨著風飄動著,漂亮的很。
「那兒,乾淨的。」謝意指了指卧房旁邊隔了一道牆的那個客卧。「洗漱完了,自己鋪著睡吧。」
飛花閣頂樓。
於淮舟吃著冰糖燉梨,猛地戳了戳勺子:「不是,憑什麼他小子跟我說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