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霧血螢(一)
銀白的月光灑在田裡,蟋蟀聲在靜謐的夜裡讓人格外安心。田邊幾棵楊樹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田間的水窪泛著亮光,偶爾傳來幾聲蛙叫。
一輛牛車在小路上緩緩駛過,木輪咯吱咯吱的低聲叫著,田壟間盪起霧氣,漸漸籠住前方的路,和漆黑的天邊融為一體。
駕牛車的車夫昏昏欲睡,半闔著眼睛,隨著牛車擺動點著頭。突然,牛噴了下鼻,車停了。老漢輕甩鞭子,「駕駕!」
牛晃了一下頭,不肯往前走。
老漢清醒了些,抬起鞭子向前看去。入眼便是老牛高聳的瘦脊骨,他皺著眉正要驅牛,卻看見前面地面上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
他抬頭看去,大霧瀰漫,可見度很低。楊樹影透過霧氣被投射過來,細細的樹枝上,倒吊著一個人形輪廓。
「啊呀!」
尖叫聲在寬闊的田野里沒有激起迴響,就被大霧蓋住了。
掀開碎珠簾兒,討論聲和琵琶聲就入了耳。今兒彈得是《紫竹調》,輕快的琵琶聲讓人心情靜下不少。
「哎喲,道爺!」趙厘匆忙跑過來,諂媚笑道:「您瞧瞧,小的去添茶水了,讓您自個兒掀了帘子。」
「趙小二,」謝意對他擺了擺手,「張叔回來了嗎?」
「誒?」趙厘愣了一下,彎腰答道:「道爺,張叔今日沒來店裡,似乎家裡出了點事,他那小兒子跑來告了假。」
「行,知道了。」謝意拍了拍他肩膀,「走了。」
「道爺,您不再坐會兒?」趙厘掀開碎珠簾,「道爺您慢走~」
昨日叫於淮舟給了張叔菜單麻煩他今日幫自己採買,謝意練完功瞧著時間差不多了,遲遲不見張叔來,出來逛逛順便來飛花閣看看。
偏僻院前站著一個人影,見謝意走過來,那人影向他靠近,拱手道:「謝道爺。」
「趙九?」謝意扶他,「出什麼事了?」
「張叔告了假,少爺叫我把菜給您送來。」趙九指了指門口石台上的布袋,「您昨天說要的。」
謝意抬手拍了拍他:「幫了我個大忙,多謝。」
趙九行了禮,準備離開,又聽那人問到:「張叔還好嗎?」
趙九回身如實相告:「聽說昨夜駕車回家,霧氣太重受了驚,此時高燒不退呢。少爺讓趙七去瞧過了,探不出病脈,只斷為受驚受寒。」
謝意點了點頭,趙九弓著腰退了。
把布袋提著開了院門,謝意將菜凈了放在竹編架上,蒸上了米飯。
熱鍋燒油,切好的三絲下鍋,呲啦~幾樣調味一下,鮮香味就鑽出了廚房。
謝意拿著飯盆,端到桌子旁邊,還沒放下,就聽見院門被敲響。
「我的親道爺,」於淮舟幫他把門拉開,「我給你說......誒?什麼味兒這麼香?」
「炒三絲呢。」謝意合上門,「你吃了嗎?」
「還沒有,我忙著呢。」於淮舟往廚房裡望,望見了一個結實的背影,「誒,說到哪兒了?」
「你說什麼味那麼香。」謝意笑著去廚房取了碗和筷子,又到桌邊盛了碗飯,「找我幹嘛來了?」
「噢,對了。」於淮舟捏著筷子,「我早上給我爹請安去了,回來的路上聽趙五說張叔請假了,我不是叫趙七去瞧。」
「我方才剛到閣里,那趙小二又給我回了,說是閣里有人在說,張叔住的那個淺蛙村已經這樣病倒好幾個了。」於淮舟頭跟著端過來的燒雞肉盤子轉,「我覺得不太對勁。張叔在我這兒幹了多少年了,基本是每日都行夜路,這個季節大霧也正常,何至於被嚇得高燒呢?」
謝意靠在椅子上,搓了搓指尖粘住的半顆飯粒,垂著眸沒有說話。
「於掌柜。」蔣霽將豆腐煲放在桌子上,對著於淮舟見了禮。
於淮舟起身回了個禮,「蔣霽小友,好手藝,今日我借光蹭飯。」
「於掌柜客氣了,小人多謝於掌柜提攜。」蔣霽做了個請的姿勢,挨著謝意坐下。
「啊?」於淮舟愣了下,「哦,那日是......」
「吃飯。」謝意夾了一塊雞肉放到於淮舟碗里,雞肉糖色上的好,外面亮晶晶的,此時正冒著熱氣。
於淮舟拿筷子帶著米飯,夾起雞肉,肉汁兒都把米飯浸了色。
放入嘴裡香氣四溢,感覺整個鼻腔都是肉香味。雞肉嫩嫩的,咀嚼一下冒一次熱氣。
於淮舟對著蔣霽豎起了大拇哥兒,埋下頭只看得見飯了。
「先生。」蔣霽用小碗晾了碗豆腐煲放在謝意麵前,「今日卸了貨,回了蘅蕪苑一趟。有個淺蛙村來的客人,不太對勁。」
謝意接了一下碗,頷首示意他繼續說。
「身上是乾淨的,周圍卻帶著血氣,我聞著那氣味不像人。」蔣霽用筷子戳了戳飯面。
「噗~像不像人還能聞出來,蔣霽小友好鼻子!」於淮舟笑的噴了飯。
謝意皺著眉嫌棄的揮了揮手,亮眸彎唇,「他也是妖,怎麼就聞不出?」
「哈哈,好好好。」於淮舟笑著又塞了一口豆腐在嘴裡,嚼了一口,突然愣住,「啊?!」
謝意滿意的開始吃飯,蔣霽也吃著飯沒說話。
「啊!?」
於淮舟放了筷子,覺得嘴裡的豆腐不香了。他眯眼打量著蔣霽,「他是,那半妖?」
謝意挑眉,算是應了話。
於淮舟放了筷子站起身,繞著蔣霽打量幾圈。這小子墨眉鳳眼挺鼻薄唇,兩隻胳膊兩條腿,短褂下的肌肉飽滿,長得還挺好看。不對!長得真像人。
他又坐回去,盯著謝意,指了指蔣霽,用表情問「?」
「失憶了。」謝意吃著溫熱的豆腐煲,「在我家門口磕的。」
「不安好心,不安好心!」於淮舟扯出腰間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評價到,「誰家好妖怪往道士家裡去?啊?!」
「你還包庇他,你還把他帶回家,你這......」於淮舟用扇子捂住臉,「謝意,你越活越糊塗了......」
蔣霽放下筷子,看了看崩潰的於淮舟,又看了看勾起嘴角慢條斯理吃飯的謝意。身邊人的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又指了指飯盆。
「這件事!」蔣霽被於淮舟突然復活地動作嚇了一跳,「這件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不對,三個半人。」於淮舟嚴謹道,用扇子指向蔣霽,「誰都不準說。」
謝意用筷柄按下扇子,「知道了,可以吃飯了嗎?」
於淮舟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一眼謝意,看見蔣霽對著他點了點頭,他嘆了一口氣,拿起筷子繼續吃豆腐煲。
小徑上,綠樹成蔭。前面淡黃緙絲祥雲紋長衫快步走著,後面竹青暗花道袍不緊不慢的跟著。
「你說你!」長衫回頭叉腰用扇子指著道袍,「我真看不懂你,你不無故殺妖也就罷了,把他放在身邊做什麼?」
「他不能死。」道袍背著手越過長衫,輕抖手上那盤的發光的手串,「它讓我救他。」
張叔躺在床上,眼睛半合,露出一半白眼。一個婦人拉著半大小子,站在一旁拘謹著,緊張的看向床邊的兩人。
「張嬸,昨日張叔自己回來的?」於淮舟側身看向婦人,「隔那麼遠做什麼?」
被叫張嬸的人應了一聲,餘光瞟向另一個人的方向,似乎抖了一下,又靠近了些。
謝意垂眸把著脈,又伸手探向張叔脖后,轉頭問:「昨天回家是清醒著?」
「醒......醒嘞。」張嬸把孩子往自己身邊攏了攏,「某說話,回來吃了一杯酒就睡嘞。」
「俺半夜摸他身上滾燙,點了燈整個人都是紅嘞。」張嬸帶了哭腔,「俺跑去敲村醫門,村醫說已經好幾個這樣嘞。就叫俺發熱時給他擦身子。」
「師父。」張嬸帶著孩子要跪下,被於淮舟阻下了,「師父,求求您救救俺孩兒他爹。」
「你那兒有沒有升麻?」謝意看向於淮舟,「送些來。」
於淮舟朝身後擺了擺手,一道黑影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