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A章(二)(2)
回去的路上,景解放問葉拴定:「阿慶嫂真的就是你嫂嫂?」葉拴定說:「你不是問過一回了嗎?咋還不信?」葉拴定的哥哥是10年前就考進鳳山縣劇團的。***那時候,單位上要人還不太計較家庭出身。景解放說:「你嫂嫂也是富農成分?」葉拴定說:「不知道。」景解放說:「你哥真是,真是……」他找不到合適的詞兒表達他的羨慕了,彎腰在路上拾起了一塊土疙瘩,扔進了田地里。
葉拴定結婚的時候景解放去祝賀。這個叫做花秋仙的女人很健康很碩壯,臉蛋上有兩塊紅坨坨。花秋仙是媒人從甘肅的武都領到陝西來的。女人的面容平平淡淡的,沒有吸引人的地方,但也無可挑剔,只是嘴唇稍微有點厚。十多年了,景解放再也沒有見過花秋仙,但他沒有忘記花秋仙那張老老實實的面孔和門扇似的大身胚。景解放聽葉拴定說過,花秋仙和葉拴定結婚半年後,花秋仙在武都的未婚夫找上門來了,他非要把花秋仙弄回甘肅不可,晚上,賴在他們的房間里,要和花秋仙睡一張炕。花秋仙死活不回甘肅去,未婚夫拽著她,將她從街道上拽出去拽倒在地,女人哭喊著死死地抱住葉拴定的腿不放。後來,葉拴定用五十塊錢將小夥子打走了。花秋仙不只是看中了關中道肥沃的土地,他看中的是葉拴定的老實和善良。她死活不再回甘肅。葉拴定和花秋仙是一對鐵下心活人過日子的夫妻,也許,因為共同的苦難經歷,才將他們扭結在一起了。
和現在的木訥相比,年輕時的葉拴定說話口無遮攔。他用自己的親身經歷驗證了「禍從口出」這四個字的確是經驗之談。
1968年,鳳山縣第一中學的學生作鳥獸散,「黑五類」學生都回家當了農民。景解放雖然難受得如喝了醋一般,但他不能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走進家門,放下了書包,扛上鋤頭和生產隊里的農民一起走進了田地。他知道,他身後有一個反革命的父親,這一輩子算完蛋了,神憂鬱的他,整天不想多說一句話。而葉拴定就不同了,他當了農民不甘心,他敢和生產隊長頂嘴,敢對不公的事站出來指責兩句。生產隊的婦女隊長給他的母親找茬子,婦女隊長用**語錄來教訓他的母親,他竟然敢說,**也有說錯話的時候。反對偉大領袖是要砸爛狗頭的。這是一句反革命論。為這句話,他被批鬥了又批鬥,以至押上了公社裡的批鬥舞台。幸虧,大隊黨支部沒有再深究,他才免了牢獄之苦。從此以後,他閉上了嘴,沉默寡了,木訥了。恢復高考以後,班級里的同學攛掇他去考大學,他沒有去。前幾年,有能耐的人都開始辦廠,他沒有跟上折騰。他的想法和許許多多的農民一樣樸素而簡單:把兒子和女兒養活成人。小娟放了暑假,說要出去掙錢,他想到了辦企業的景解放。在他看來,景解放還算講面,沒有推拒他的女兒在廠子里幹活,對此,他很感激。
景解放心想,他不能哄葉拴定和花秋仙兩口,葉小娟有沒有危險,責任都在於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別人都在吃飯,葉小娟是怎麼到炮坊那裡去的?她去幹什麼?她是怎麼樣撂翻在地的?這其中的原因只有等葉小娟蘇醒以後才能知道。他要實話實說,不能叫這兩口擔驚受怕,也不能欺騙他倆。他一廂願地相信葉小娟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客貨兩用車開進了葉家莊的村外。由於街道上堆滿了土堆、糞堆和柴草,汽車無法開進街道裡面去。景解放吩咐馬虎強將車停在村外,他獨自走進了街道,走進了葉拴定的家。
葉拴定在院子里的桐樹底下乘涼,他的身旁是一個木製茶几,茶几上是涼開水。花秋仙用簸箕簸麥子,簸箕聲很有秩序。這兩口一看進來的是景解放,略略有點吃驚。花秋仙放下簸箕說:「這麼熱的天,你咋來了?」景解放慘淡地一笑:「肯定不是來看老同學的。」葉拴定用手指了指小凳子,叫景解放坐下。景解放不坐,他端直就說:「炮廠爆炸了,小娟受了傷。」葉拴定一聽,手中的搪瓷茶缸掉在了地上:「娃這會兒在哪搭?」景解放說:「在縣醫院,你們去看看。」花秋仙說:「傷到哪搭了,要緊不要緊?」景解放說「我們來的時候正在檢查,還說不上來。」葉拴定嘆息了兩聲,一句也沒再問景解放。花秋仙將簸箕端起來又放下,她給兒子葉宏斌交代了幾句,準備跟景解放去縣醫院。兒子正在讀高中,兒子問花秋仙什麼時候能回來,花秋仙說:「我和你爸都去。晚上我們不回來,你就關上院門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