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2章 額爾齊斯河流域的墳墓(1)

3.第2章 額爾齊斯河流域的墳墓(1)

額爾齊斯河是一條國際河流。它源於阿爾泰山,橫穿阿勒泰草原,然後從我當年駐守的白房子邊防站,流人哈薩克。在哈境形成一個叫齋桑泊的湖泊,而後繼續前行,進人俄羅斯。在俄羅斯境內它易名叫鄂畢河,最後注人北冰洋。詩人白樺前幾年足跡曾到過這地方,面對這滔滔而西的一河春水,他稱這是中國境內惟一的敢於不向東流淌的河流。據傳當年出生在碎葉城的中國大詩人李白,就是溯額爾齊斯河而上,進入中國內地的。這當然是傳說,我們只有無憑的猜測,而無從考證。不過現樓蘭古城,確定羅布泊位置的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倒真地是在回程的路上,取道額爾齊斯河順流而下,途經莫斯科,回到斯德哥爾摩的。這個,有赫定氏的《中亞探險記》為證。當年,我曾經抱著半自動步槍,在這條河邊站過五年。我想說,這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河流。

冬天,是一河堅冰,北冰洋的鯉魚、狗魚在冰下笨頭笨腦地游著。夜裡,冰河上不時地會有一長串猛烈的爆響,那是冰凍得眨了縫子。而在春天和夏天,河水在收容了條條涓流之後,河面會在一夜間突然寬上許多倍。這就是屠格涅夫筆下所說的「春潮」。一河蔚藍色的春水,從戈壁灘上緩緩地、儀態萬方地流過,兩岸的白樺林,白楊林,半截身子都埋在水中,只把它的樹冠倒映在水面。這春潮通常從5月初開始,到8月初結束,額爾齊斯河兩岸的林木,主要靠這三個月的潮水供養,維持一年的生存。河水通常還會倒灌到小河汊上來,三個月後,在春潮退去的地方,便會形成沼澤地、蘆葦叢、草塊、草場、草原。也就是說,荒涼的戈壁灘和乾草原,因為河水的倒灌,出現了一些零星的可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於是在額爾齊斯的兩岸,便有白色的帳篷遊動,便有用柳條和牛糞搭起的鑽房矗立,便有人類居住,便有牛群、羊群、馬群、駱駝群游弋其間。這就是中亞細亞地面,人們「逐水草而居」的全部概念。試想,如果沒有這條美麗的母親河這一切都無從談起。人離開這世界以後,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的標誌是墳墓,這裡的人們當然也不例外。在我當年的駐守中,在我近些年在額爾齊斯河流域匆匆的行走中,我的腳步許多次地與這些墳墓相逢,而每一次相逢都會濺起我心中的惆悵。無論是哈薩克人和維吾爾人的瑪扎,或是回族人的拱北,或是蒙古人的敖包,或是兵團人的「十三連」它們都會令我生出一種感。「我把他們都當作祖先!我感到自己和地下的他們息息相通!」

我對隨行的朋友說。三十年前,有一次我騎著馬迷路了順著額爾齊斯河往下走。突然,翻過幾個大的沙包子之後,眼前是一片低洼的曠地。那是一個黃昏,在昏暗的光線下,我的眼前出現了一片墳墓群。墳墓是用圓木搭成的,成四方形,茬口和茬口之間好像是用斧子砍的,很粗糖地咬在一起。墳墓的底座寬些,然後慢慢收縮,至頂上,成一個金字塔般的尖頂。墳墓大約是有些年月了,那些圓木黑魈魃的,千燥得焦,像鐵路上早年間用過的那種枕木。這墳墓群很大,我的馬在其間穿行了約有半個小時。

而那些塔狀的墳墓,則不算高,大約剛好與我的馬頭持平。你無法想像,當我孤身一人,與這塊墳墓群狹路相逢時,它帶給我的那種驚駭。而在日暮之際,從那片孤寂的墓地穿越時,我那驚悸的心,真可謂一步一驚。不獨是我,我胯下的馬也在那一刻四蹄軟,鼻孔里出一陣低沉的哀鳴。嗣後,我曾不止一次地請教過那些人類學家和中亞史研究者,問這墳墓是哪個民族的,是哪個年代的,可是都不能得到明晰的回答。不過惟一能夠判斷得出的是,它十分久遠。在這乾燥的戈壁灘上,這木頭永遠不會腐爛。它是屬於中亞古族大遷移年代,那些從這塊地面上匆匆而過的某一古族留給大地的標誌物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兩千五百年前,歐洲一個古老的種族曾從此經過,並且在羅布泊岸邊建起那個被稱之為「樓蘭」的國家;而在兩千年前,一個叫匈奴的亞細亞民族曾從東北亞大平原成反方向進人歐亞大平原,並進入歐洲和非洲。那麼,這個墳墓群是這些匆匆而過的民族留下來的嗎?我亦不知道!我後來曾試圖去尋找這個神秘墓地,但是沒能找到。是流沙將它掩埋了嗎,或是大地將它重新藏起,以免世俗去打攪它的寧靜,我不知道。我記得它的大致位置是在額爾齊斯河與一條從阿爾泰山流下來的叫比利斯河的交匯處,但是當我乘馬重新走到這地方時,眼前只有綿延起伏的沙包,和偶爾的胡楊樹,偶爾的沙棗樹,這讓我懷疑那天的那一場遭遇也許是夢境。還有那靜靜地兀立在草原上,千百年來享受著陽先和風雨的草原石人,據說它們是突厥人的墳墓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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