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二 親愛的主持人(7)
「告訴我吧,趙安迪。」張小晨的口氣幾乎帶了哀求。「我都跟我媽吹過這事了,我媽最愛看電視,她特羨慕那些能當主持人的人,她還說開家長會的時候要帶相機來,跟你媽媽合影。」
弟弟木獃獃地看著張小晨的臉,心跳如鼓。如果這時候天上掉下來一塊巨大的橡皮,他會毫不猶豫搶到手中,把昨天之前的一切統統抹去。
「趙安迪……」張小晨為了他的媽媽,幾乎有一點低聲下氣了。
弟弟輕輕地嘆一口氣,不讓對方再說下去。「好吧。」他承諾張小晨,「好吧,明天吧,明天我一定告訴你。」
張小晨還是沒有死心,還想接著再問什麼,弟弟已經頭也不回地衝出樓梯口,慌慌張張逃出校門。
一個巨大的謊,印在天空,搖搖晃晃。
可是,真的是謊嗎?外婆會對弟弟說謊嗎?
弟弟又一次在冷飲店裡給外婆打電話,嗯啊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他的目的:想要一個能夠收聽電台廣播的收音機。
跟外婆要東西,弟弟還是第一次。討要東西的那股難受勁兒,比拿刀子殺他還難過。可是,跟外婆開口總比跟舒一眉開口好一點,舒一眉雖然是他的媽媽,他在她面前總是膽怯,好像來到了她的身邊,做她的兒子,是一份罪過。
外婆的狐疑顯而易見:「你要那個東西幹什麼?家裡的電視機不讓你看嗎?」
弟弟支吾著:「啊啊啊,不是不是啊……」
「那你幹嗎要收音機?現在的小孩子還聽收音機?」
弟弟再也說不出理由,慌手慌腳掛了電話,狼狽地走出店門。
店主照例在後面武聲武氣抱怨:「輕點兒啊!磕壞電話算誰的呀?」
弟弟慢吞吞地踩著梧桐樹的影子往家走。這條街道上的一溜梧桐樹全部被園林工人修過枝了,看上去像漂亮小夥子剛理了頭一樣,清清爽爽,乾乾淨淨,還帶著剃鬚水的清新香氣。陽光從樹葉間快快樂樂地跳下來,在地上劃出一個又一個的光圈,一刻不停地閃動,存心挑逗著行人一起嬉耍。可惜所有人的腳步都是匆匆忙忙,光圈在他們的腳底下蹦跳,他們抬起腳,走過去,就把可愛的小東西踩碎了。
還沒有走到家門口,外婆在小區的花壇邊攔住了弟弟。原來她是打車過來的。她的家離這兒並不遠,打車過來肯定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弟弟啊,」外婆心急火燎地說,「你是不是還在琢磨你媽媽的事?讓你不要打聽,你為什麼還要盯著不肯放?」
弟弟有一點怨氣地看著外婆:「那你要告訴我,我媽媽到底主持什麼節目?」
外婆的兩隻手忽然絞在了一起,露出一種年輕女孩才會有的害羞樣。「這個嘛……」外婆說,「這個這個嘛……告訴你不太好,真的是不合適……大人有大人的節目,專門跟大人談話的節目,你聽一聽就明白。你用的那個鬧鐘不就是個收音機嗎?」
外婆馬上醒悟到自己又說多了話,愣了一愣,轉而責備弟弟:「跟你說了別問別問,你還是問出來了!你這孩子太有心眼兒。回頭要是讓你媽媽知道,她肯定不高興。」
弟弟安慰她:「你要是不告訴我,我也會不高興。反正有一個人不高興。」
外婆嘀咕:「小孩子不高興,一會兒就過去了。要是你媽媽不高興,她會把她自己折騰死。你以前沒跟她生活過,你是不知道……」
弟弟沒有再聽外婆的嘮叨,他跳上花壇,沿著水泥砌的圍子走了半圈,從另外的一邊跳下去,三步兩步奔進了樓門。
鬧鐘是大紅色的,扁扁的身體,腦袋上頂著一個不鏽鋼的小帽子,原來這就是收音機上暗藏的天線。真蠢啊,用了這麼多天,居然不知道它一身兼二用!
輕手輕腳地鎖上房門,弟弟開始搗鼓手裡的玩意兒。開關在左側,圓圓的旋鈕,很好找。食指搭上去,啪地旋開,紅色的外殼裡突然出噼噼啪啪的爆炸音,響得有點嚇人,弟弟吃了一驚,手裡像抓到了一條蛇一樣,慌不迭地扔下。幸虧扔在床上,收音機毫無損,晶體管之類的東西仍然在不屈不撓地炸響。弟弟手忙腳亂地拖過被子,把自己連同收音機一塊兒蒙上,一動都不敢動。心跳了許久,確信廚房裡的舒一眉沒有聽見,他才把被子掀開一個小小的洞,透進去一點兒微光,尋找到了另外一個管調頻的旋鈕,慢慢地滑動著,停留在最清晰的聲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