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何苦較勁

第8章 何苦較勁

「這不是受蜈蚣蜇咬所至?」崔仵作眯著眼睛仔細瞅,方看出鄧知縣心處確實有異常出血狀,仍不以為然,「即便有藥物鎮痛,怕也難消腹部之痛,痛到極處引發心疾也是可能。」

「可鄧知縣死狀頗為安詳,似對痛意並無感知。」姜落落道,「且驗屍之任,應不放過死者身上任何大小異狀,以供判斷。」

聞言,曹書吏趕緊繼續填寫驗屍格目。

「不論如何,都是受蜈蚣蜇咬所至!」又被駁了面子的崔仵作依然辯稱,「許是鄧知縣先有痛感引發心疾,兇手又加大鎮痛安神藥物,致使其迷幻失覺,將痛感又安撫下去。鄧知縣身上雖痛意淡失,但其體內已造成不可逆轉之傷,從而悄然命絕。」

「依崔仵作之言,鄧知縣被痛醒,應是已衝破所受藥力作用。若令其再次陷入昏迷,必需加重藥量。首先排除口服烈葯,否則會影響到腹中蜈蚣活動,也會留有中毒跡象;在避免於死者身體遺留痕迹的前提下,還是只能繼續使葯浴等外用手段。此手段生效需要時間。哪怕時間很短,恢復痛覺的鄧知縣不可能沒有絲毫反應。」姜落落反問,「試想,若我們腹部受噬咬之痛,心間受撕裂之痛會怎樣?」

曹書吏騰出左手抓握自己心口的衣衫,「人在吃痛時,會本能按揉痛處,可若受如此之痛,手撫之處應更加用力。被痛醒的鄧知縣還未再次陷入昏迷之前,難免生出各種掙扎之狀才是。可是……鄧知縣身上確實無任何掙扎痕迹。」

「鄧知縣心傷明顯是初生。」崔仵作又仔細查看一番,「若非因痛所至,還能如何?」

「不是在受害中所至,便是在受害前出現問題。但那時鄧知縣未受其他疼痛,當下又有事情面對,也許忽視而默默忍受了心痛。」姜落落想。

「知縣最可能是在被蜈蚣侵害前便已出現問題?可心口外處無傷,說明並未遭受襲擊,難道恰巧在那時身體抱恙,犯了心疾?」崔仵作越發不解。

「小五昨晚最後見到鄧知縣時好好的,若鄧知縣身有不適,怎能一言不發?」

張州珉聽完羅星河的話,也剛好聽到姜落落與崔仵作的這番爭論。

「花娘也沒提到鄧知縣身有不適。」羅星河道,「或者她有所隱瞞,或者她見鄧知縣那時確實無事。」

「鄧知縣面色平靜且不顯病容,除有鎮痛安神作用相助,在被兇手投入丁香花浴前忍耐心痛的時間也不會長,其心疾不會太早於遇害的丑時發作。花娘說是亥時見到鄧知縣,若此言不假,當時鄧知縣應該確實無事。」姜落落看眼鄧知縣的面容,「但在之後心疾突發,當真只是巧合?」

「巧合的可能很小。」胡知州認為,「發生命案這等事,豈有那麼多巧合?」

張州珉想不通,「鄧知縣自到上杭赴任,除處理公務,便是四處考察民情,身強力壯,氣血十足,可不像是隨時能病倒的樣子。可若是人為,又如何能激使鄧知縣突發心疾?」

姜落落又俯身查看鄧知縣心間,「鄧知縣的心看似除新生血裂之外無其他損傷,但細看,他的心與常人又有不同。」

「哦?如何不同?」崔仵作左看右看,也沒瞧出。

不就是一顆血淋淋的心么。

姜落落持手中小刀在鄧知縣心間指點,「鄧知縣這顆心,心上血脈有些彎曲,周圍有些硬,是早就埋下病根。」

「可平日並未見鄧知縣身體不適,也未見他尋醫問葯啊。」曹書吏疑惑。

「心疾發作是要契機,或越發病重,或受不小刺激。鄧知縣的心只是輕微有異,或許只是偶感不適,並未在意,也或許平日生活還未及體現,連他都還不知曉自己已是帶病之人。以眼前所見,鄧知縣身無他傷,心間又無其他明顯病狀,便最可能是受言語等外在打擊……如此,與鄧知縣接觸之人想來與其熟識,知其弱處,出口傷人。」

崔仵作見自己說不上什麼,但姜落落一個小丫頭卻能與胡知州等人搭上話,只覺再次失了顏面,從旁收拾著褡褳悻悻道,「如何推測案情那是大人們做的事,我們當仵作的只需查驗屍身,做好自己的本分。」

羅星河掃了眼一臉不滿的崔仵作,「據查驗所得,說出自己的看法,為破案不遺餘力,也是應當吧?」

那一眼有點扎人。

崔仵作自知這次複檢有失,落了下風,本就有愧,生怕胡知州回頭教訓,不敢再多言其他,只得忍了這眼挖苦,又暗戳戳地瞪了眼姜落落。

「與鄧知縣熟識之人?」胡知州捋須沉思,「據本官所知,鄧知縣無家無眷孑然一身,曾伶仃一人寄住在衡州廟宇,去年高中之後派往上杭,他應是初到上杭,在上杭怎有熟識之人?」

「這……也說不定,」張州珉有些猶豫,「若鄧知縣能夠秘會吟鶯,怕是還有其他我等不知之事……」

「你認為鄧知縣是這等人?」

胡知州問出與姜落落之前同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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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張州珉沉默了。

正因為沒人願意相信勤儉質樸、愛民如子的鄧知縣背地裡會是個奢靡之人,羅星河在做稟報時也並未確信花娘等人的話。

也正因為他們知道鄧知縣辦案清明,行事耿直,公正不阿,從嚴治縣,人到上杭數月便贏了民心,卻也得罪了不少紈絝鄉紳。故而他們最先便在刑房翻閱卷宗,想從中確定對鄧知縣懷恨報復的可疑之人。

「先去刑房繼續查閱卷宗。」胡知州下命。

他還是想從鄧知縣得罪的人中尋找行兇動機。

「尤其是與藥草之術相關。那個才溪鄉的葯圃不是也背著個案子么?再仔細查查!」

崔仵作將蜈蚣收拾起來,也隨胡知州離去。

張州珉見姜落落立在原地未動,剛要說什麼,姜落落對上他的目光,先開了口,「張主簿,我想為鄧知縣縫合好傷口再走。」

被開膛破肚的鄧知縣還晾在那裡呢。

「嗯。」張州珉不好多言,隨眾人離開。

姜落落從褡褳取出針線,為鄧知縣仔細縫合。

雖然這具身體上必然留下一道血口,但也要盡量令其完整吧。

羅星河見姜落落緊抿著略顯發白的嘴唇,幫忙打開葫蘆,為她灌了口涼茶。

一絲涼線從喉間滑落,姜落落心中清爽了些,嘴唇也不覺得發乾。

羅星河晃晃葫蘆里所剩不多的茶,看著姜落落執針在鄧知縣那破損的身體上毫無顧忌地穿行,又想起姜落落之前說她在凶肆做過的事,不禁嘆了口氣,「落落,你又何苦與自己較勁?」

姜落落坦然道,「我沒有較什麼勁,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若那年那日,我沒有帶你去龍王廟,你也不會看到那樣的盈盈……」羅星河不止一次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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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懸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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