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欲說 第三章(6)
那人面桃花的鄭嵐,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以及怎麼去做才是做得有分寸的好秘書啊!每當老闆站起時,她就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著他西服的衣袖,輕扯他一下。***那時她那一隻手的中指、無名指和小指,不同程度地或曲或直,呈現著一種特美妙的手姿。不僅美妙,那麼一種手姿,視覺上還是奪目的,顯然可見的。她也不是僅僅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著他的袖口扯他。老闆是一位矮胖男人,矮而不是太矮,胖而不是太胖,矮而不矬,胖而不肥的那麼一個男人。屬於通體結結實實,俗話所說「五短身材,車軸漢子」那麼一類男人。即使他已經是在站著了,如果女郎扯的是他的袖口,那舉動就幾乎是桌面以下的一種小舉動,許多人是看不大到的。別人們看不到,也就完全失去了配合的意義和最佳效果。故女郎扯他的那一種舉動是很別緻的。她先將自己上身朝後微微一仰,這就不會擋住著別人們望向她的老闆的視線了。接著她將她的一隻手臂舉了起來。舉得不是太高,也不是太低。於是許多人的目光,就立刻被她吸引了去。再接著,她那一隻小指好看地曲翹著,其餘四指的指頭剛剛過頭的手,輕輕撩撫自己的頭——從上到下,從前到后,環繞耳廓一經結束撩撫的動作,順勢伸向她老闆,在他衣袖半截那兒,也就是胳膊肘那兒,手姿美妙地捏住著輕輕扯了一下。那麼一種不經意似的優雅之至的不大不小的舉動,使所有目光正在望著老闆的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望著,都是一清二楚的。
她那一種舉動所包含著的肢體語是這麼樣一些內容:看啊,我的老闆那可是一位特謙虛的人士,他哪兒能忍受別人當著眾人也當著他自己的面,盡說些對他稱頌不已的話語呢?他聽不下去了呀,看他不是站了起來想要打斷老雕塑家的話想要奪過話筒去了么?但我作為秘書,怎麼能不提醒他一下千萬別那麼做呢?那麼做了多不好啊!人家老雕塑家那也是在真心誠意地說著些自己對他的個人看法嘛!對搞藝術的人要特別尊重才是啊!人家也是有藝術身份有藝術地位的人啊,打斷人家正在說著的話那顯得多麼失禮呀。我作為秘書我不一再地提醒一下我的老闆行嗎?那我太失職了呀。唉,唉,老闆,老闆,你這種時候怎麼這樣不大家風度一點兒呢?你怎麼一次次地總是企圖打斷人家的話呢?大家風度那就是一種不管別人正在說著的是什麼話,貶低自己的也罷,稱頌自己的也罷,都應該微笑對待、洗耳恭聽的一種風度啊。唉,老闆,老闆,你可別再往起站了,你已經使我當秘書的很為難了啊!……
那女郎一次次將她的老闆扯坐下去之後,還臉紅,還向同桌之人俏皮地眨她那一雙嫵媚的眼,如同一位年輕的母親因了自己尚缺乏足夠教養的孩子的不當舉動,而在別人面前窘且羞慚似的。
那時刻,同桌的另外的男人們,即那些半大不小的幹部們,皆對女郎心生出好得不得了的好感來。多麼好的一位秘書啊!人長得好,職業表現也好。兩好合一好,好啊,好啊。他們一忽兒看著車軸漢子似的老闆,一忽兒看著花樣容貌的女郎,心理都有點兒不平衡,都有點兒嫉妒。都是男人,為什麼一旦當了國家幹部,就禁止聘用女秘書了呢?這一種禁止也太不人文了呀!什麼時候能人文些個廢除了它呢?那些人大代表那些政協委員怎麼體恤國家幹部的?為什麼不提出這個對國家幹部太不人文的問題呢?
他們內心裡如此這般地想著,老雕塑家究竟說了些什麼,也就都沒注意聽。正符合著這麼一種中國現象——說什麼是你的事,聽不聽是我的事。看似聽著,內心裡想什麼那更是我的事。
這麼一種中國現象,目前仍在各種時候,各種場合,感染著更多更大的人群。
老闆看出了同桌的幾位半大不小的幹部並沒注意聽老雕塑家正在說什麼。
他是不在乎他們聽不聽的。
在他心目中,他們其實沒什麼斤兩,更沒什麼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