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穿越死亡 第四十章（11）

再過了一段時日，雋藻的行為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這天，他忽然一反常態，獨自一個人在內室翻箱倒櫃，找起一件什麼東西來。找了半天找不到，急得大叫：「我的東西呢？來人哪！」世長和世長媳婦跑進來，吃驚看他，道：「爹——」雋藻這時才現，自己要找的那個包袱就在腳底下，他無聲地將它撿起來，放在案上，坐下來打開，裡面是那套很有些年頭了的鳳冠霞帔。世長媳婦怔怔地看著世長，世長怔怔地看著父親，都不知道父親要做什麼。雋藻也不理他們，一個人拿起鳳冠霞帔，認真地看著，兩隻手在上面摸索。世長拉了一下媳婦，二人悄悄走出，讓父親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又過了一會兒，雋藻又去翻其它的柜子，從一個柜子里，他又找出了兩盞已經褪了顏色的並蒂蓮花燈。世長和世長媳婦聽到動靜，又走回來，遠遠地默默地看著他，也不知該說什麼。雋藻這時回頭吩咐道：「去，把它們弄好了，找蠟燭點上，今兒不是元宵節嗎？掛起來！」世長媳婦道：「爹，今兒不是元宵——」世長一把捂住她的嘴，急急走過來，將燈籠取走。

夜裡，雋藻獨自坐在書房裡，望著那兩盞已經點燃的並蒂蓮花燈，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叫道：「不對！不對！還有一件東西！」他又踉蹌地走回內室，翻了好一陣子，找到了一隻香囊，珍寶似的抓在手裡，不時在鼻子前嗅一下，吶吶自語道：「找到了，找到了，沒有丟，我知道沒有丟。幾十年了，我一直都藏著呢，沒有丟……」

夜色深廣，籠罩著帝王之都，也籠罩著京郊的林中草舍，已經是山中老嫗打扮的妙真摸索著將油燈點亮。同樣蒼老的暖兒也一身山中貧婦的打扮，站在她身後。她分明剛剛出門回來，將挎在胳膊彎里的一隻籃子放下。妙真沒有回頭，問她：「你說什麼？他一直都沒走？」暖兒道：「沒有。現在就連祁大人的公子，都不知道他為什麼還不走。要說他不管是為天下人還是為朝廷，能做的事都做了！」妙真聽了，一顆蒼老的心就像是被電擊了一般，打了一個寒顫，顫聲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在等誰……他在等我！」暖兒大驚，看她道：「小姐，祁大人在等你？為什麼？」妙真激動不已，連聲道：「他在等我到朝廷里去，他要幫我從朝廷那兒領回我們馮家應當得的補償。」暖兒問：「可是小姐，朝廷宣布為老爺平反這麼久了，你卻沒有去。你為什麼不去向朝廷要求咱們家該得到的補償呢？」妙真落淚，嘆道：「不需要了。你知道一個人為了救你，救你的心，一輩子都沒有放棄，最後把他年輕時答應要為你做的事都做到了……這就夠了，就是沒有補償，就是朝廷最後還是沒能給我爹平反，我也覺得夠了。」暖兒眼中溢出淚花，道：「小姐，可你要是一直待在這裡不去見他，祁大人真的可能一直等下去。你就忍心看他一直等到——」妙真久久站在那裡，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道：「你去安排吧。我不能去北京城裡見他，可我能在這裡見他。」

一個凄清蒼涼的深秋的黃昏。京郊一條寂靜的官道上，駛來一輛馬車。趕車的是世長。為馬車帶路的是倪二。馬車緩緩進了林子，遠遠地就停下來。世長扶雋藻下車。雋藻看倪二，問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讓我來見誰？」世長和倪二不回答，眼裡卻已溢出了淚花。雋藻抬頭向前方看去，只見前方林中一座孤零零的茅舍前，高高地懸挂起來兩盞大紅的並蒂蓮花燈。雋藻心中一震，呼吸就急促起來，雙目明亮，一把推開世長，大步向前奔去。兩盞大紅的燈籠之下，妙真靜靜地站著，等待著，望著蹣跚奔來的雋藻，眼裡湧出淚花，激動地迎了上去。這一時刻，無論是他，還是她，每個人心中，除了對方，什麼都不存在了。

經過了四十餘年的分別，這一對飽經患難的戀人，終於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妙真本來只想迎上來，沒想伸出手去。她想她已經老了呀，已經是老太婆了，不能再像少女時那樣，那樣就太丑了吧。但是雋藻已經跌跌絆絆奔過來，每一步都像要倒下去的樣子，讓她心中大急，不能不急急地上前，伸出手去扶住他。雋藻一下就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兩隻手，抓得那麼緊，像是再也不願意分開一樣。這手是那麼有力，讓她歡喜，又讓她心酸，於是她就沒有再抽出來。這時她仍然在想，世長在看著呢，背後暖兒一定也在看著他們，他們不能這樣。可這時雋藻見了她，要說什麼，沒有出口，卻突然吐出一大口血來。妙真見了大驚，不覺緊緊地將他抱住，叫道：「雋藻——！」雋藻已經站不住了，他的身子軟軟的，除了那兩隻仍然要死死抓住妙真的手，整個身子沉沉地向下墜去。他的兩隻眼睛望著妙真，還要把那句他想說沒有說出的話講出來，可是他已經講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