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危在旦夕命系弦,嘲風令出睚眥變
()天sè漸晚,月已東升,星垂山巔,清風拂雲霧,飛鳥相與還,林間細語,溪水潺潺。
一處山間,一架篝火在星空下閃爍,火焰跳動,將樹旁的孫羅書和算無遺的人影曜得一搖一擺,宛若風中柳絮,浪里孤帆。
「火,真是世界最神奇的事物,幾乎能夠毀滅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孫羅書手中握著根樹枝,在火堆中挑了挑,火又旺了些,碎柴燒的噼啪作響。他的視線對著熠熠的火光,眼中卻如星辰般閃耀,言語間滿是世間滄桑。..
「火賴木生,火多木焚。yīn陽五行,幻化宇宙,時間的道理怎也脫不了yīn陽五行之道。」
算無遺似乎明白了孫羅書話中的含義,不由也感慨道。
「yīn陽五行?這世間的道理,細小甚微,豈是這般大道理能說得清道得明!什麼改朝換代,沒有兵家肯便不成,這又與兵家又何干,最終還不是百年繁華,付之一炬。」
孫羅書搖起羽扇,火似乎又更旺了幾分。
山林風清嵐煙起,處處叢巢花鳥憩。
「天心易測,人心難測。王朝更替,人世興衰,都是人的私心作祟。我算天算地,卻怎也算不清人心。雜家呂侯的野心不可謂不大,可諸子百家卻成了一盤散沙,恐怕紛爭再起,禍福難定。免不了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不知多少無辜要犧牲了。」..
算無遺嘆了口氣,眉頭緊鎖,語氣雖然飄忽,卻似乎心中又肯定著什麼。
「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這幾年三教漸漸興盛,如今九流式微,只怕百家爭鳴最後也只成了一家之言。儒家的那幫君子,嘴上大義凜然,可真要他們出手對付雜家,可真是難了!」
孫羅書說著有些無奈,如今的時代已經變了,兵家再不復當年風光。
「都老了,以後還是要看年輕一輩的了!不知問天這小子怎麼樣了,恐怕老泥鰍也會拿他頭疼不已吧?」
算無遺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麼,與孫羅書對視一眼,二人都大笑起來。不過隨即又趕緊閉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一旁的馬車,過了一會兒,二人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
「還好,沒吵醒紫苓這丫頭。」
孫羅書有些后怕道。
「問天一走,丫頭就一直悶悶不樂,從小一起長大的,一分開可不想念的緊!」
……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自從問天被公孫墨帶走後,二人卻少有鬥氣。倒是因為紫苓,二人光是哄這丫頭就廢了不少心思,怎麼還有心情拌嘴呢。
清風徐徐,樹葉搖曳。也不知是誰的一聲嘆息:「火,真是其妙啊!」
「是啊,恐怕在不久的將來,火也許終會代替兵家,主宰著歷史的命脈……」
……
墨家,桃源,墨子絕宮。
這裡是墨家平rì的議事廳,也是石料砌成,牆壁上雖然嵌上數塊光的水晶,似有碗口大小,甚是明亮。然廳內空蕩,此刻似乎氣氛也有些許壓抑,空氣也沉重幾分,讓人呼吸不暢,連水晶彌散的光也顯得迷濛,看不分明。公孫墨和三位長老正坐在桌邊,一動不動。
公孫墨此刻黑著臉,冷冷看著堂下三人,看到林長老闆著的臉,不由一陣頭疼,眉頭鎖得更緊了。忍不住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有些無可奈何。
「師弟,我們撇開墨家兵家不談,單說這事,那可還是個孩子,無辜遭了這般苦難。何況,他畢竟是兵家唯一傳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兵家可是要絕了呀!」…,
公孫墨語氣放緩,一瞬間似乎老了幾分。
「巨子,此事實在事關重大,若是嘲風令有所閃失,墨家氣數可就毀在我等之手,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林長老卻依舊正襟危坐,語氣沒有半點退讓,目光迎上公孫墨,不卑不亢。
「你」
公孫墨一聽火氣當真上來了,一時便要起身,卻被李長老按住,他面上含笑,連忙打起圓場。
李長老這些年一直在魯班秘殿中專心研究墨家祖上傳下來的機關之術,除了授業以外,很少露面,此次還是墨雷要鑄承影劍才前來觀禮,豈料會出了這麼件大事。前因後果,如今還不甚明了,只是事情展太快,著實讓幾人始料未及。
「巨子,小師弟,還請聽我一言,此時當務之急是保住此子xìng命,我想合我三人之力,放手一試,想來應該還是能夠導出他經脈中的jīng英銳氣的。」
李長老不由也是一陣頭疼,這兩人都是倔脾氣,哪邊都不好勸。
「三師弟,jīng英銳氣至剛至陽,我們一旦引動必然絞得他經脈盡斷,即便運氣好從他勞宮穴引出,只怕手臂也是廢了,這讓我有何面目去面對瘦猴子。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我可都是知道的,若是他的唯一傳人在我墨家出了事,只怕他非要把墨家鬧翻天不可!」
公孫墨壓著火氣,心中已然是急了,他執掌墨家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這般頭疼的事情。偏偏公輸雨一掌打得真准,一掌便擊在問天的靈台穴,立時將jīng英銳氣輸到了問天督脈之中,正好他一戰氣虧,jīng英銳氣長驅直入,轉瞬便行入奇經八脈之中,疼得問天瞬間便失去知覺。
「他孫羅書能怎地,莫非我墨家還怕了他如何!」
林長老卻也是火氣上來,起身怒道,公孫墨這番瞻前顧後直讓他心中不忿。
「老四!怎麼跟巨子說話,坐下!」
一直默不作聲的劉長老忽然話,三人都是一驚,便是連公孫墨也收斂了幾分。劉長老是他們的大師兄,這些年雖也是不問事,但威信猶在。只見林長老一時便不敢放肆,有些不情願地坐了下去,但瞥見劉長老的眼神中,卻是深深地敬重,哪怕是對身為巨子的公孫墨也未曾有這樣的神情。
「巨子,此事本該由你定奪,但此事事關重大,嘲風令這幾年在山脈中蘊養,也稍稍恢復了些許氣運,本來確實不該拿出來輕易示人。然凡事無絕對,此子是兵家唯一傳人,諸子百家同氣連枝,何況當年墨家黃月英祖師可是兵家諸葛武侯的妻子,這其中的關係又豈是能夠讓我等見死不救的?相信此番動用嘲風令,祖師定會保佑,墨家若因救人而斷了氣運,那我想歷代祖師也不會怪罪我等!」
劉長老語氣雖緩,偏是擲地有聲,三人一聽心裡不由明朗萬分。公孫墨更是舒了口氣,這種輕鬆的感覺許久未曾有過了,心裡不由嘆道:大師兄又是何苦,若是你當初不退出,接受了這巨子的位置,小師弟又怎會於我這般難堪。
「多謝大師兄指點!」
公孫墨抱拳,朝劉長老深深一禮,李長老和林長老也跟著行禮。
林長老目光灼灼,心裡似乎似乎有團火焰,在慢慢升騰,壓在心頭多年的想法,如今又漸漸萌,這一便不可收拾。
「巨子多禮了,事不宜遲,我等趕緊去吧!」…,
劉長老起身回禮,隨即便催促道。
公孫墨趕忙向外走去,三人也跟了上去。
公孫墨此刻不可謂不急,他這輩子一直將孫羅書視為最大的對手,兩人的之間的爭鬥已經記不清是從何時開始的,彷彿天生就是敵人。自從第一次見面,二人便大打出手,到如今已經不知是多少次交手,可惜公孫墨卻一直沒有贏過。不得不說孫羅書也是天縱奇才,但他也沒有在外人面前炫耀過,二人貴乎知心,多年以來,雖然見面時常鬥嘴,不過也只是習慣而已。這次他賭氣將問天抓來,無非是要氣氣孫羅書,泄憤而已。對於問天,他也看到了些許孫羅書的影子,心裡自然也是喜歡的,得知他練成撒豆成兵之後更是暗嘆其天資聰穎,更相信此子當需磨礪,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卻出了這樣的岔子,他心裡更是自責不已,若不能救回問天,自己如何能再面對孫羅書。
「啊哎喲疼死我了」
便在四人移步換景之間,一會而便到了偏廳旁的廂房,遠遠就聽到了問天撕心裂肺的哀嚎,而門口站的兩位墨家弟子卻置若罔聞,如雕像一般,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見到公孫墨四人到來,連忙行禮。
公孫匆匆頷,便推門進去。只見一個中年人和一個丫鬟正在床前,丫鬟不住地穩住床上的問天,只怕他疼痛翻滾到到地上。
「拜見巨子和三位長老!」
中年人向四人行禮,眉頭稍稍舒展開來。
「長風,你帶玲兒下去吧,這裡就交給我們了。」
中年人應聲yù退,那丫鬟玲兒也行禮跟在中年人身後。卻又聽公孫墨道:「回去別再責怪小雨了,我想此事肯定另有隱情,一切還是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說,別再怪孩子了。」
「是、是是,長風代小女多謝巨子寬恕!回去一定會嚴加管教,還請巨子放心。」
原來此人乃是公輸雨與公輸雲的父親,墨家的大總管公輸長風。鑄劍谷之事一出,公輸長風一聽聞便將公輸雨召回公輸家面壁思過,怒斥了幾句,再問起緣由,她卻硬是隻字不提,不由心頭更怒。他知此事非同小可,一時也是心急如焚,好在他管理墨家多年,未曾失了方寸。於是他趕緊趕來看看問天傷情,一來便見公孫墨四人愁眉緊鎖,心頓時涼了半截,四人讓他留下照看問天,自己等人則去從長計議。好在公輸長風畢竟為公孫墨處理桃源內大小事務多年,看公孫墨的表情便知事情有了轉機,那自己女兒也算是沒有鑄成大錯。
「唉,你先出去吧!」
「啊」
公孫墨似有話說,但一聽問天痛苦的哀嚎,霎時便把話咽了回去。
公輸長風和玲兒一走,林、李長老二人便在門口左右兩邊站好,氣機鎖定,如臨大敵一般。而公孫墨和劉長老立在床前,公孫墨與劉長老對視一眼,頷示意,一時二人出手如電,瞬間便將問天身上要穴封住,只留下雙臂經脈通暢。
問天自從醒來之後,就現小腹疼得無以復加,體內彷彿有無數根針刺一般,竟有了一股陌生的異種真氣在體內蠢蠢yù動。問天yù運起兵家法門,卻現稍運真氣便覺丹田yù碎裂開來一般,疼得他直打滾,幾乎讓他肝膽yù裂。他的意識還算是清晰,可在這種疼痛之下,他卻是無計可施,毫無辦法。直到自己身體被桎梏,問天才現公孫墨和劉長老等人來了,他不禁心中怨恨,只當是墨家之人故意來折磨自己,頓時心生怨恨,積怨化力。一時這痛入神髓的感覺,居然被他憑著一股倔強勁兒給壓了下去。…,
「老泥鰍,你、你、你有、有本事、就就殺了小爺我,我要、要是皺下眉頭,我就、就就、不是兵家傳人」
問天的犟驢脾氣,還真是和孫羅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見到公孫墨等人來了,他硬是咬著牙,疼得小臉都已然扭曲到一起了也沒有再喊出聲。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冒出來,便在問天說話間,他嘴唇不住顫抖,抖落了臉上的汗珠,滑倒枕頭上,須臾枕頭便濕了一大片。
公孫墨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與劉長老又對視一眼。問天當真是兵家傳人,這臭脾氣果真得到了孫羅書的真傳。
「哼,本座就不信你骨頭能有多硬,一會兒本座便給你施這世上最嚴酷的刑罰,看你嘴還硬不硬!」
公孫墨卻還是有意激他一激,接下來雖然用嘲風令,但這痛苦若是問天不能承受,他也就當真藥石無靈了,公孫墨心一橫不由冷哼道。
問天咬著牙,怒視著公孫墨,彷彿要噴出火一般,怨念甚深。卻真的沒有疼出聲來,兀自忍受,只盼能這一下昏過去便好,可偏偏感覺清晰的可怕。
公孫墨面露凝重,從懷裡拿出一方木匣。木匣不過巴掌見方,卻是製作jīng巧,上面密密麻麻刻著圖案,可惜是通體漆黑,怎也看不真切。也不見公孫墨如何動作,只是朝木匣輕輕吹了口氣,便聽到密集的機關枷鎖活絡的聲音,噼噼啪啪,竟是響了不知多少聲。待聲音一停,房間里便聽到急促的抽氣聲,只見公孫墨手中的木匣已經消失,只剩一塊漆黑如墨,不,甚至比墨還要黑的物件。
此物剛一出現,房間的氣氛便驟然壓抑到極致,而李長老和林長老二人也瞬間變化,瞬間二人便將神通運到極致,氣勢一出,頓時房間內的傢具都開始輕微晃動。毫不懷疑,此刻哪怕是一隻蚊蟲飛進這裡,也將會立時被二人氣勁絞得粉碎。
而問天一看到此物,就被深深的吸引了視線,公孫墨手中流露出來的是一股熟悉的感覺,彷彿是遇到親人一般熟悉的感覺。腦海一時居然茫然起來,連體內的疼痛都彷彿不見了一般,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一般,可偏偏又沒有出來。
忽然,問天只是一瞬間,只覺右臂像著了火一般,眼前的景象瞬間變幻,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了夢中見過的睚眥。此刻睚眥似乎十分興奮,不住的向天咆哮起來。隨後,問天的意識便模糊起來,再也沒有了知覺。
「不好,這小子走火入魔了!巨子趕快,遲則生變!」
話分兩頭,卻說公輸雨此刻把自己正關在房間里,一個人蜷坐在地上,倚著她的綉床,愣愣地看著,看在空處,眼神渙散,失了神。一動不動,只是眼角的淚痕還未乾透,新淚又悄然滑落。她玉臂環抱著膝蓋,螓輕靠在床邊,脫去長袍顯露出的jīng致面龐,梨花帶雨,卻是我見猶憐。
公輸雨心裡有恨,卻也不知道就竟恨些什麼。母親在她剛出世便去世了,據說母親根本沒來得及看她一眼便含淚而終,而父親公輸長風此後便像變了個人一般。自她記事起她便沒有見父親笑過,而父親看她的眼神中,總是會有濃濃的憂傷,到後來,父親幾乎開始躲著她,有時,甚至一年也難得見他一面。她曾無意中聽家裡的僕人閑聊,才慢慢知道,原來自己長得太像自己的母親了,父親一看到自己了便會想起她,想起她是為了生自己才難產而死。
而今天父親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不分緣由,什麼也沒有問,便劈頭蓋臉地罵了自己一通。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已經快大半年沒有見過的父親,本該有的欣喜卻未曾出現,卻讓她滿腹委屈都化作了恨,她不知道恨著誰、恨著什麼,是問天還是自己的父親?她不知道,只是心裡好苦,好痛,眼淚流了下來,她卻哭不出聲來,彷彿她是個沒人養,沒人教的孩子,就連哭,也沒有人把她真正教會。
她一個人躲在房間里,怔怔的著呆,細密的銀牙緊咬著蒼白嘴唇,快要咬出血來也恍若未覺。也許她最恨的人,是她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