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天命暴血龍吟
嬴朱啟十年十二月。
龍丘城位於雲鼎大陸的北方,每到這個季節,大雪總是接連不斷。而在十二月十三日這一天,下了幾天的大雪終於停了。幾隻寒鴉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趁著這短暫的時光覓些食物,在樹枝上嘎嘎的叫著。
風聲嗚咽,北陸的寒風透著一股透心的寒冷,從盔甲的縫隙中穿過,鑽進盔甲下的戰衣,直入每個人的骨髓。
校軍場,靜靜佇立著的五千禁軍,此時卻毫無聲息。烏亮的沙鋼盔甲即使在這陰雲密布的天氣里,也閃耀著逼人的寒光。這是整個青州最精銳的部隊,禁軍虎營。
不同於夏朝後期禁軍的軟弱無能。自從朱啟帝雷旭下令遷都之後,龍丘城既是整個帝國的都城,亦是最北疆前線。因此帝都的禁軍,無一不是千里挑一甚至萬里挑一的絕對精銳。從部隊的裝備上,清一色的沙鋼盔甲和武器,每年就要佔用巨大的軍費開支來維護。更不用說領兵將領更為昂貴的紫鋼盔甲。
而與這樣的付出成正比的,是禁軍虎營的不敗戰績。
自從大嬴朝開國以來,蠻族便不斷地騷擾著邊境郡縣,掠奪糧食和各類資源。在青州北陸流傳著一句話,「蠻兵過千,風捲殘雲」。足可以形容蠻兵的兇猛和野蠻。每當此時,嬴朝的朝廷,或者說是國師,就會派出禁軍虎營的人馬將其驅逐出境。而蠻兵似乎也很聰明,從來不和這一隻嬴朝精銳作正面的抗衡。
禁軍虎營的編製非常特殊,除了作為主力的三千騎兵和六千步兵以外,還有一支獨立專屬的後勤部隊,綽號是「虎心」,主要負責在長途奔襲的過程中押送糧草物資。千萬不要小看這一支後勤部隊,在部隊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禁軍魄,虎心魂」,可想而知這支部隊的重要意義。
有一次禁軍虎營的一名副將貪功心切,發現蠻兵的領兵首領就是蠻王慕雷烈本人後,帶領一千騎兵孤軍深入,結果卻被困於赤色原。面對多於自己一倍兵力的蠻族大軍,這支騎兵部隊馬上就要面臨全軍覆沒的危險。
而給這支騎兵部隊做補給的,正是三百「虎心」部隊。當時僅僅是一個偏將的押運官,聽到這樣的情況,一夜急行軍,趕到赤色原戰場。趕到后,他先將所有的馬匹卸下,將所有的糧草物資趁著夜色散亂的擺放在一片開闊之處。於是第二天,蠻族兵將驚訝的發現自己營地的後方突然多出了大量的糧草物資,興奮得上前爭搶。
就在此時,「虎心」的偏將下令所有人上馬,一字排開,同時將多餘的押糧馬匹隱藏在隊伍後面。所有馬的馬尾上都綁好樹枝,一齊向前衝殺。正在收繳糧草的蠻兵突然發現這樣一支虎狼騎兵從天而降,看著滿天捲起的沙塵又不知來了多少人馬。被圍困的虎營將士也以為自己的援軍來到,向這個方向強行突圍。慕雷烈當即下令撤兵,被圍的一千騎兵終於免於被全殲的下場。
最後,那名偏將得到了黃金百兩和三十軍棍。
「雖解我軍之圍,卻失糧食數百擔,乃『虎心』之恥。」「虎心」首領鄭乾鄭天合如此說道。
從此,「虎心」一戰成名。
而現在,校軍場中,除了五千步兵正在城頭與慕雷烈的蠻兵對峙以外,剩下的虎營一半精銳盡數於此。他們默默地注視著點將台上那個骨瘦如柴的大嬴朝皇帝,宣表著他們的忠誠,與一往無前的勇氣。
貼身的大太監楊倫,快步走上來,幫瘦弱的皇帝正了正被風吹歪的龍錦袍,復又退下,焦急的雙手在袍袖中搓來搓去。他知道,自打一個月前皇帝在天暖閣得知蠻兵入侵的消息后,就幾乎沒有吃過東西。為了今天的校軍場閱軍,皇帝愣是三天沒有吃過一粒米飯,僅僅是喝點白水度日。
所有人都說皇帝變得英明了,變得健康了,變得有精神有活力了,只有楊倫知道,這樣的一支殘燭,不知能不能熬到下一年的春天。
「闊雄呢?」雷旭向兩廂站立的臣子們問道,沙啞的聲音卻硬朗了很多。
「回稟陛下,曹統領此刻正在城頭禦敵!」鄭乾出班稟道。
雷旭點點頭,沒有再多問。卻回頭注視著身邊一位穿著金盔金甲的少年。
作為金屬,過為柔軟的金本不適合做盔甲,一般來講,所謂的金盔金甲,都是在盔甲外渡一層黃銅,以彰顯身份而已。然而令然驚嘆的是,少年身上的這一身盔甲,居然真的是純金打造,即使在陰天,也在點將台上閃爍著耀眼的金光。
這是雷旭唯一的兒子,大嬴朝太子,雷羿雷無傷。
「無傷,吾兒可有話對將士們說?」
雷羿一愣。對於自己的父親,雷羿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謎」。雷羿四歲那年,父親便離開了家,從此他便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總是對他講,他的父親,是光明王,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英雄。當時雷羿相信,父親是非常高大的,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樣的自信來源於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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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雷羿八歲那年,突然有人來接他,說他是太子,說他可以見到他的父親了。而那時,雷羿正在給剛剛逝去的母親發喪。
於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孩子一夜之間變成了大嬴朝的太子。這個農村孩子也終於在懂事的年紀,見到了自己的父親。見到自己的父親,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你真的就是那個光明王?」
那個時候,雷旭盯著自己的兒子,盯了很長時間,然後轉身走入內堂。
......
雷羿定了定神,跨步來到點將台前,風吹過他黃金做的甲葉,嘩啦啦的響。
「汝輩皆為吾矛,為吾盾!平蠻疆,戰天下,破來犯之敵,掃四方賊寇!吾大嬴之兵,誅天下!吾雷氏王朝,萬載千秋!」
「萬載千秋!萬載千秋…」附和著太子嘹亮嗓音,台下發出震天的吼聲,驚得那幾隻覓食的寒鴉,四散而去。
正當自得的笑容在雷羿臉上蔓延開來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之後,一個黝黑枯瘦的身影擋在自己的身前。
五千軍士一剎那鴉雀無聲。
「弟兄們。」
沙啞的聲音響起,撕磨著每一個人的心扉。
「汝等可知,何為英雄?」
四周圍一片寂靜。
「保家衛國,護佑天朝平安,謂之英…」虎營鄭乾在一旁答道,說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面前這個黑瘦的皇帝,正用一雙血紅色雙眸盯著他,於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冷汗一瞬間浸透了全身!
雷旭默默轉回頭,一瞬間,那沙啞的聲音變得高亢無比:「英雄者為天,雷霆萬鈞,喜怒無常。」
「英雄者為雲,陰險狡詐,詭變多端!」
「英雄者怯懦!英雄者懼生死,畏得失,死地而後生!」
「英雄者無恥!一名成就,萬骨皆枯,成王敗寇!」
「汝等可知,為何戰?」
就在此時,遠處的樹林中,彷彿掠過一團黑色影子。
「為破天!破其霸蠻無理!」
「為破雲!破其詭詐陰險!」
天空中,烏雲深處,一團墨黑色的影子陡然間放大,黑影中,凸現出一道銀色的流光!剎那間,那一團墨影,猶如天塌下來一般,遮蔽了整個天空!
「為無畏!保佑吾等妻兒老小,保佑吾等家國平安!」
「為知恥!立於天地,視己如塵埃,視萬物為芻狗!」
雷旭血紅的眼睛一瞬間睜圓了,他死死的盯著天空中那一團死亡的陰影。
陰影中,流光閃爍,一支銀色的流矢從天而降,在天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銀弧。
雷旭只感覺瞳孔中的那一抹銀色越來越大,後來幻化成一個銀色的圓,猶如鏡子一般。在那一團銀色中,他看到了那名會飛的羽人刺客,他看到了刺客背後巨大的一對死亡黑翼,他看到了刺客臉上獃滯的笑容,他看到了自己曾經一同患難兄弟,看到了敵人驚恐求饒的臉,看到血流成河的沙場,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妻子兒子,看到了一世霸業,看到了一生功名,最後,他看到了自己。
校軍場,雷旭放聲狂笑,肆無忌憚,聲嘶力竭。
「吾乃光明王!亂吾心者,雖強必克!犯吾境者,雖遠必誅!!!」
影過,銀弧,血濺。
贏朱啟十年十二月十三日,五十六歲的大嬴朝皇帝雷旭雷中天,於龍丘城校軍場點將台遇刺。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殺驚呆了,當文臣們驚叫著撲向眉心中箭的皇帝,當武將們紛紛摘弓搭箭時,刺客已如閃電一樣消失在了天邊,有些人甚至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切,這一切僅僅發生在那一眨眼的瞬間。
御醫們連滾帶跑的爬上點將台,他們摸著雷旭停止的脈搏,搖頭。
人們不敢相信,他們的光明王,萬人景仰的大嬴朝的開國皇帝,就這樣結束了他傳奇的一生。
驚變。
混亂中,卻不知是誰,突然面朝太子雷羿跪倒,一聲響亮的號呼震耳欲聾:「吾皇萬歲!」
剎那間,文臣武將,五千兵卒,如潮水一樣跪倒,數千人的發出排山倒海的聲音:「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而,這時的人們才發現,嬴朝的太子,不,嬴朝的新皇帝,雷羿,卻從開始就沒有動過。他死瞪著他的雙眼,望向那一團死亡陰影消失的天邊,雙眼瞪得血紅!臣子們這才意識到,面前的這個人,是真真正正雷旭的骨肉,他們流著同樣的血液!
許久,當這個世界重新歸寂之時,一股無形間的壓力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跪倒的眾人中,廖福顫抖著,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就這樣突然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連一句遺言也沒有。
猛然間,他覺得自己的領口被人死死抓住,眼前一片金光閃爍,年老瘦弱的身體忽然間被提到了空中,眼前,是一雙血紅的雙眼!
「告訴我,不,告訴朕,那是什麼東西!」雷羿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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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稟...陛下...那是羽人...」廖福的聲音顫抖著,彷彿擔心新登基的陛下就這麼一鬆手,自己便隨著先皇一起去了。
「那是什麼東西!!!」第二遍同樣的話,焦躁,殺氣正濃。
「回...回稟...陛下...容臣慢慢道來...」
雷羿強壓心頭的怒氣,將這位老臣緩緩放下。
廖福喘了半天,這才費力說道:
「咳...陛下...羽人生活在林州,我們人族對他們...並不十分了解...據臣所知,咳咳咳...咳咳咳咳...據臣所知,羽人背生雙翅,但僅能依靠月光才能飛行...新月時,一般的羽人只能貼地飛行數十步。滿月時,最多也只能在數十米高空飛行數里。」
說到這裡,廖福停了一會,彷彿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對他來講是極大的考驗。
「請陛下恕罪,老臣跟隨...跟隨先皇征戰數年,走遍天下各州,從未見過能在白天飛行的羽人...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老臣從未見過有任何一個羽人...能夠有這樣的速度...」
在場沒有人說話。大部分人都和雷羿一樣,根本就不知道天底下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種族。論學識淵博,恐怕已經沒有人在年老的國師之上了。
「放屁!放屁!全都是放屁!!!」
雷羿嚎叫著,嘶吼著,黃金的甲葉發出刺耳的摩擦。
正當人們都膽戰心驚的預測著,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的時候,一個傳令兵卻帶來了一個更令人膽寒的消息。
禁軍虎營總統領曹賁曹闊雄叛變,大開城門,蠻兵已經入城。
風起,雪落。
冷汗,順著所有人的脊柱,流淌下來。
雷羿沒有再一次咆哮,他突然變得很安靜,彷彿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可笑的夢。
一個可笑,可悲,可嘆,虛無縹緲的夢。
他緩緩邁動著腳步,輕輕的,從旁邊侍衛的腰間,摘下一柄腰刀,端詳了許久。忽然,寒光一閃,滾落在人們眼前的,是所有御醫的人頭。
雷羿的嗓音突然間變得很低沉,沙啞。人們彷彿覺得,這個聲音,似乎應該是從先皇口中發出的。
「朕是天下之主,天下之王。朕要去殺退蠻兵,朕要去誅曹賁的九族,願意隨朕一起來的,跟朕走。」
龍丘城校軍場的營門開了。走在最前的,是一名金盔金甲的武士,身後,是五千鐵甲軍團。
「朱啟十年十二月,太祖於龍丘遇刺,崩。其子羿繼位。將兵甲五千,途至北城。稟劫王獨退蠻兵,帝無言。遂大破叛卒,捉賊寇曹賁,滅九族。
帝還宮,守重孝,發國喪,改年號誅天。」
----《嬴史記·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