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問責
「鄭公公這說的是什麼話?」時常奉承趙栗的內監反駁道,「陛下是這宮中唯一的主人,陛下想要禮待誰,自然是不需要過問溪雲台的意見。」
「臣女能入宮修養已是無上恩典,此處甚好,幽雅僻靜,斷不敢承受陛下上賓之禮,還望陛下莫要因此令太後娘娘......」
「朕讓你去哪你且聽命便是。」趙栗打斷道。
「這天下唯朕獨尊,縱使太后與安氏曾經有何瓜葛,那也牽連不到你的頭上。」
話畢,他一甩長袖,邁步上了停駐在一旁的御車,下令回宮。
臨行時,內監難抑心中喜悅,悄悄向唐靈揮手,示意她趕緊跟上。
這差事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辦的及其漂亮,畢竟如今趙弘還是個孩子,他的人格在慢慢成型,脆弱敏感的內心最忌憚的就是忤逆他的人。
這等年歲,就算江綰真的將九天仙女送來,他也不一定會多加青睞,可若是送來的是個令江綰嫌惡的人,那必然滿足了他的逆反心理。
趙栗會更加信任她,就像對待盟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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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冷氣吹進溪雲台的窗沿,原本光滑的玉石地階被鄰國進貢的地毯全然覆蓋,一絲縫隙也沒有。
宮人們只要在外面燒一點炭火,地下的火道就能把屋內烘得像暖爐一樣,十分有益於江綰調養身體。
「今年冬天一定是個暖冬。」玉枝矗立在窗沿面容惆悵。
雖然她的周身被暖流包裹著,可心底卻冷的發顫,每每這時,她都會想起那滿是污血的木車,他們那麼多人,就像是牲口一樣,被堆疊、搬運,最後拋棄在遠郊的土坑中,連填埋的人也沒有。
「哀家記得八月十五那晚月隱雲間,今年冬天,一定會有暴雪。」江綰反駁道。
屋內燈火輝煌,屋外靜謐幽藍,兩種顏色的對比激得她視線疲乏、昏昏欲睡。
「這麼長時間了,溫箸也沒有諫言的跡象,我們是否還應該按原來的計劃繼續呢?」玉枝岔開了話題。
封禪之事在按部就班的準備,若真的沒人跳出來嚴厲阻止,那麼待到冬至,趙栗怕是真的要到長恆山走一趟了。
縱容趙栗名聲變壞的同時,江綰必須助長她自己的名聲,否則一切都將是徒勞無功,畢竟在百姓眼裡可不會管你是姓趙還是姓江,他們只知道皇城中人都是一丘之貉。
「也是時候了。」江綰答道,但卻並沒有給她明確的指示。
「王迪此人,先前與臨江王一路,如今投靠了我們,此等見風使舵之人,必然不可信任,我們不妨藉此機會將他換掉?」玉枝提議道,她隱約察覺出了江綰對她的疏離,可事到如今,她既然選擇入局,沒了江綰這邊的關係,那她就爭端之中的棋子都夠不上。
「哀家倒覺得他機靈,只要粗略的吩咐下去,他就知道該怎麼去做,更何況他此次順著陛下,背上了罵名,深得陛下信任,貿然換人,反倒將新靶子呈於了那些不滿哀家的人。」
江綰漫不經心的否了她的提議。大殿之中陷入長久的寂靜,就連剛入宮的小宮女都嗅得出二人之間微妙氣氛,雖然沒有到達鋒尖對麥芒的地步,但也沒有傳言般和睦了。
「燕州那邊怎麼樣?」似是為了緩和氣氛,江綰抬眼問道。
「目前一切如常,竹溪帶著軍隊回去后,當地的幾方勢力也消停了些,讓杜大人行事方便了不少。」玉枝答道。
「那......」江綰猶豫一陣,繼續問道:「漳州呢?」
「周圍城池流民遍地、消息閉塞,似乎不知道是不是秦國公有意為之,還沒有送回來什麼有用的消息。」
「溫府也探了嗎?」江綰皺起眉頭,看來漳州的情形比她想象的嚴峻,怪不得溫箸那樣不顧死活的冒犯她。
可若真的那麼嚴峻,他早該想著規勸趙栗,為溫知熠精簡工作,但為何遲遲不動身呢?
「探了,什麼都沒有。」玉枝的語氣肯定,面色平常。
外人看來這不過是普通的問話,實際上她們二人各有心思。
溫知熠確實有送信回稟,但卻沒有呈於江綰的,那既然沒有,她也就不必多此一舉將溫府的消息告知於她。
反正,江綰一直以來對他的安危都表現的毫不在意。
而如今的玉枝在江綰眼中與洛池州無異,她自然不會將她真正的所想告訴玉枝。
王迪此人雖然聰穎,但見風使舵是他最大的缺點,一個聰穎但不忠誠的人,她是斷斷不敢用的,留在眼皮子底下的還好,像這種不在眼皮子底下的,那無異於創造第二個洛池州。
而且她敢篤定,王迪的底線一定比洛池州更低。
翌日早朝,珠簾后的聽政的人終於回來了,原本滿面頹然的眾臣竟暗自長舒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跟傻子對牛彈琴了。
「陛下,長恆山封禪事宜已經大致準備妥帖,臣想向您請示,那祭壇......」
點到禮部時,王迪適時提起此事,與周遭面色有異的臣子相比,他顯得十分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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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禪?!」江綰忽的打斷他的話語,語氣之中蘊含著強烈的怒意,嚇得趙栗與朝臣們皆是一個激靈。
「荒唐!」她的怒意更甚,直接站起了身子。
「天下未平,是何人蠱惑陛下有此決議?!」
高昂的聲音響徹大殿,堂下冷汗岑岑,人人都恨不得將頭埋在地間,因為根本沒有人蠱惑陛下,是陛下自己要做的。
整個殿中靜默無聲,彷彿過了整整一個世紀后,趙栗才木然開口:「祭拜天地是帝王應盡之職,朕何錯之有?」
「胡鬧!」江綰厲聲斥責道,她微微側身,面沖著趙栗。
「你一無政績二無盛名,有何臉面上達天聽?如此兒戲,豈不是引神明震怒降罰於世間?!」
「朕怎麼沒有!」趙栗被問得面紅耳赤,急切地回擊道。
「平定漳州就是朕的政績!」
「可如今漳州尚未平定!」江綰的氣焰也絲毫不讓。
「他......他總會平定的!」趙栗一時語塞,只得耍起了小孩子脾氣。
他視線一轉,直直向溫箸看去,不管不顧的將滿腔怒火傾瀉於他:「溫相!漳州何時平定?!秦國公可有家書奉上?!」
溫箸愕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如果奉上家書,那無異於是出賣了玉枝,給江綰拔除釘子,但若說沒有,這就是欺君。
江綰眯了眯眼睛,透過珠簾仔仔細細的審視溫箸的表情,官場上的老狐狸為何會突然對此事猶猶豫豫,對付一個小孩的質問,他本該有許多的說辭才是啊。
「回陛下,老臣這便命人去取。」溫箸的腦子轉的極快,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兩全之法,既然要將家書呈上,那這期間的內容,豈不是由他隨意篡改,只要告訴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好了。
「不必了。」江綰打斷道,她見溫箸的舉動就知道他肯定不可能誠心實意的說出漳州實情,不然上心的兒子寄來的東西,他早該倒背如流才是,哪裡用得著派人回去取一趟?
「哀家舊疾複發,這些日子沒有規束你,倒讓你做出這等荒唐事來。」
她訓斥完趙栗後轉正身子,面沖王迪,繼續說道:「禮部都準備的怎麼樣了?」
「回娘娘,陛下吩咐,臣等不敢怠慢,都準備的差不多了。」王迪嗅出了一絲不對,他們曾經商議時可從未安排過對這些話,但無論如何,眾人面前,他還是得硬著頭皮回答。
「嗯。」江綰氣極,輕點著頭,「好樣的,都是好樣的。」
王迪聞言膽顫,這看來太后的怒意還要波及到他身上。
洛池州圍觀到此處也明白了江綰的用意,她不僅想與趙栗劃分開來,獲得民間獨屬於她的聲望,還想藉機把禮部尚書換了。
她不要王迪這種牆頭草,她要換上自己的人,王迪為此事兢兢業業,直到臨了才知道他成了炮灰。
洛池州輕笑一聲,看來深宮幾許,江綰的手段精進了不少。
「陛下年少,你身為禮部尚書也跟著年少嗎?!此等荒唐之事,你應當死諫制止陛下此行!」
她忽的將手中的書簡摔下,那巨大的聲音彷彿要將地面砸出一個洞來。
「臣該死,還請娘娘恕罪。」王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的面色煞白,眼前彷彿已經看見了自己滾落的頭顱。
從前就有人勸他,江綰此人多疑且對自己人也毫不留情,可他一時被榮華富貴迷昏了眼,以為一個女人,將心比心自然能換得她的信任,結果如今還是要被秋後算賬了。
「鄭詳!」江綰並未開口定罪,轉頭喚起了趙栗的近侍。
「奴才在。」
「哀家養病的日子裡,滿朝上下就沒有一人勸諫陛下嗎?」
話音剛落,洛池州呼吸一滯,他感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原來江綰不單單是要一石二鳥這麼簡單,她還沒放過他這隻出籠之鳥。
「回娘娘,唯有洛大人一人勸諫陛下。」
鄭詳字字如刀,一刀刀割在洛池州身上,疼得他不敢轉移視線。
此言一出,他日後在官場上就更加如履薄冰了。
一方面是會遭到王迪的記恨,一方面是會被那些反對江綰的世家懷疑,懷疑他到底是不是與江綰重修舊好了。
因為江綰馬上,馬上就會當眾褒獎他。
「很好。」
果不其然,聽見這兩個字,洛池州惴惴不安的心終是墜落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