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幸運的倒霉蛋(四)
阿蘭在鄭顥身後大喊:
「你將要萬壽公主抱到哪去?」
她也跟著跑了出去。
留下頒政坊居民原地竊竊私語。
「她真是萬壽公主啊,難怪長那麼漂亮,如此狼狽都不失高貴。」
「可那男人是誰?」
「不說是鄭大郎嘛。」
「哪個鄭大郎?」
「我大伯在皇城當差,他說皇城裡的人最近都在傳滎陽鄭氏鄭顥將尚萬壽公主,應該就是那個鄭大郎了。」
「剛才他們是在這私會嗎?還真是大膽。」
「我倒覺得男才女貌很般配。」
謠言像長了翅膀一樣,從頒政坊飛到了大街小巷。
緋聞如同健胃消食片,迅速成為長安市民的下飯神器。
李萬壽被鄭顥送去劉宅,安平公主當即招來醫師診治。
醫師判定污水進入肺里導致高燒昏迷。
李忱當晚便將女兒接回宮照料,可李萬壽三天都沒有蘇醒。
晁美人每年哭天搶地要求嚴懲阿蘭。
她認為駙馬劉異一向不喜歡她們母子,所以故意指使表妹阿蘭謀害她的女兒。
劉異知道若李萬壽真有差池,鄭顥和阿蘭都會比較麻煩。
當年在九合村李家兄弟溺水時,他沒用上的秘方,這次終於派上了用場。
鄭顥聽聞萬壽公主一直昏迷不醒,這幾天坐立難安。
自己一念之差,恐怕要鑄成大錯。
若被皇帝知道是他害了萬壽公主性命,整個鄭氏一族都會有麻煩。
第四天上午李萬壽終於轉醒。
當天下午,李忱在紫宸殿單獨召見鄭顥,告訴女兒蘇醒的事情告訴他。
鄭顥聽后又驚又喜。
喜的是幸好自己沒有傷害無辜性命。
驚的是公主一醒,皇帝必然會知道是他導致李萬壽嗆水。
鄭顥正猶豫該怎麼請罪時,李忱說道:
「萬壽公主說是她主動約你,她想退掉這門親事,不想突然遭遇歹人襲擊,幸好你救了她性命,她卻連累你落入井中,萬壽公主對你很愧疚。」
鄭顥震驚地望著皇帝。
那個小公主竟是這麼說的?
鄭顥沒想到李萬壽如此善良,替他將罪責隱瞞了下來。
「朕本有意促成你與萬壽公主的婚事,可公主說她已有心悅之人,拒絕與你成親,鄭愛卿,你意下如何?」
鄭顥結結巴巴回道:
「臣……臣願意成全公主與心悅之人,祝福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李忱已經通過白敏中的嘴知道鄭顥之前拒婚的事。
李忱了解自己女兒,知道若不是鄭顥主動相約,萬壽公主不可能主動私會男子。
「本來若沒有發生龍興寺之事,這樁婚事既然你們都不喜歡,也就算了,可如今不同了。萬壽公主私會鄭大郎的傳言鬧得滿城風雨,若你們最終沒結成夫妻,公主名節得失是小,皇族聲譽受損是大。世人必然會認為朕的女兒與平安公主、安樂公主一樣,荒淫放蕩,其他公主將來如何擇婿?」
「……」
鄭顥這幾天也聽到傳聞了,他也正擔心此事。
李忱問:「鄭愛卿,你願意替朕分憂,與萬壽公主結成夫婦嗎?」
鄭顥滿臉震驚,事情怎麼會發展到如此境遇?
難道真如白敏中所言,月老牽好的紅線,他無論怎麼掙扎都徒勞無功,根本扯不斷。
李忱見他遲遲不回答,臉色冷下來,再問:
「難道你不願意?」
鄭顥動作艱難地拱手,一字一句回復:
「臣願意尚萬壽公主。」
李忱臉色終於緩和。
當天傍晚冊封鄭顥為駙馬都尉的詔書就送到長興坊鄭宅。
劉異聽到這件事很幸災樂禍,打趣鄭宸:
「以後你兄長見我,是不是要隨小萬壽喊我姑父了?」
鄭宸曖昧地捶了丈夫一下,問:
「要不要我以後也隨兄長喊你姑父啊?」
劉異趴在她耳邊小聲說:
「可以在床上喊,有種禁忌的樂趣。」
鄭宸氣得追著劉異打。
三個月後,鄭顥與李萬壽舉行婚禮。
按規章公主出嫁車輿要以鐐金扣裝飾,李忱素來提倡節儉,他規定從萬壽公主開始車輿改成銅飾。
在他的主張下,這場婚禮盛大卻並不奢華。
夫妻喝完合巹酒後,可供觀瞻的儀式基本完畢。
喜娘與女使們退出新房關好門,洞房裡剩下新郎新娘。
鄭顥已經認命了,他想去拉萬壽公主的手履行夫妻義務,沒想到李萬壽的手縮了回去。
鄭顥詫異問道:
「你害怕?」
李萬壽直視鄭顥眼睛說:
「我知道駙馬並不想與我成婚,你是為了保全皇族名聲才被迫尚公主。我不想做拆散你與訂婚妻子的惡人,我姑父劉駙馬與我姑母安平公主成親后,又娶了心愛的女子為妻。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將心愛女子娶進門。你可以告訴心上人,我與你只是名義夫妻,此後相敬如賓。阿耶已經賜了一座公主府給我,我明日便會搬去公主府別居,此後絕不打擾你們。」
鄭顥滿臉驚訝,愣了半天才問:
「你是為了你的心上人才這麼做嗎?」
李萬壽右手默默摸上腰間,那裡有她心上人的絹帕。
李萬壽點頭承認。
鄭顥大喜過望,他本以為此生與未婚妻盧靜芙再無緣分,沒想到居然迎來柳暗花明。
「多謝公主成全,我明日就請假趕赴楚州。」
李萬壽成親后在宮外生活相對自由,鄭顥離京期間她每日都去找阿蘭玩耍。
倆人不是去茶樓聽「說話」,就是去寺院看戲。
一日看戲時阿蘭疑惑問道:
「萬壽,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剛才故事多好笑啊,所有人都在捧腹,只有你沒笑,你是不是又走神了?你最近總心不在焉。」
「沒有。」李萬壽倔強否認。
「那你說說剛才演了什麼?」
「……」
「你看,我就知道你沒認真聽。萬壽,你最近怎麼了?你成婚後很少笑,是不是想念鄭駙馬了?」
李萬壽搖搖頭否認,卻沒有接話。
「鄭駙馬可真奇怪,剛跟你成完親就休探親假跑回老家了,他家在滎陽還有什麼人嗎?」
李萬壽再次搖頭,她知道鄭顥沒回滎陽,去的是楚州。
阿蘭又問:「鄭駙馬走多久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他到底何時回來啊?」
「他走一個月零九天了。」
「你還說不想他,日子記的這麼清楚。」
李萬壽苦笑后岔開話題,問:
「阿蘭,你將來想嫁給什麼樣的夫婿?」
「嗯,賣烤肉串的。」
「我認真問你的。」
「我也是認真回答的呀。」
「可你上次還說要嫁給東市那家烤胡餅的呢。」
「他家最近摳門,放的芝麻變少了,所以我移情別戀了。」
李萬壽抿嘴,這丫頭到底何時能開情竇啊?
阿蘭離開座位去如廁,這時公主府女使跑進來,低聲告訴李萬壽:
「公主,駙馬回來了,奴婢親眼所見。」
李萬壽的公主府緊挨著鄭宅。
李萬壽只驚喜了兩秒,臉色又暗沉下來。
「那女子漂亮嗎?」
「什麼女子?駙馬沒帶女人回來啊。」
「啊?」
「奴婢看駙馬臉色不好,聽鄭宅的人說駙馬病了。」
「他病了?」
李萬壽當即跟隨女使匆匆忙忙往外跑。
如廁回來的阿蘭看見急得大叫:
「萬壽,戲還沒演完呢,還有第二幕。」
鄭顥病得迷迷糊糊喊婢女端水。
不一會就有水喂到他的嘴邊。
鄭顥睜開眼喝了一口才發現給自己喂水的居然是萬壽公主。
「怎麼是你?」
「你名義上是我駙馬,若被人知道駙馬生病公主卻不管不顧,我會被人指責不賢良的。」
「你不必擔心,我會對外解釋是我不願意讓你操勞。」
李萬壽見鄭顥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態度,本想離開,但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為何沒將心愛之人接回來?」
鄭顥重新躺回床榻,閉上眼睛。
「我累了,公主先出去吧。」
李萬壽見鄭顥不回答,失望地離開鄭宅。
此後鄭顥再沒提過要將未婚妻接過來的事,李萬壽也不再問。
他倆除了在皇族聚會時偽裝正常夫妻一起出席,其餘時間都是各過各的。
但兩府只有一牆之隔,很多時候生活還是會有交集。
一日李萬壽帶著女使們在公主府院里放風箏,風箏剛飛起來線就斷了,恰好飄落到鄭宅院里。
李萬壽以為鄭顥上朝了,便帶著女使去鄭宅撿風箏。
她找到風箏時發現被鄭顥拿在手中。
李萬壽尷尬說道:
「那是我的紙鳶。」
鄭顥評價:「紙鳶上畫了只兔子,很可愛。」
「讓駙馬見笑了。」
「是你畫的?」
李萬壽輕輕頷首,問:
「駙馬為何今日沒去上朝?」
「我今日休沐。」
「這樣啊。」李萬壽指了指風箏問,「駙馬可以將紙鳶還給我嗎?」
鄭顥還說點什麼,可李萬壽拿了風箏就逃似的跑走了。
鄭顥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己是猛虎嗎,讓她如此畏懼?
幾日後鄭顥去劉宅看望堂妹鄭宸,不曾想萬壽公主也在那裡。
當時李萬壽正跟阿蘭說悄悄話,兩人不知道聊起,各自笑起來。
鄭顥望著李萬壽嬌俏的笑容,是那樣明媚,感覺周圍景色都跟著亮了起來。
他一時竟看呆了。
萬壽公主從未在他面前如此歡快。
他每次見李萬壽,都能從她眼中看到一股淡淡的憂愁。
鄭顥發現這樁婚姻不幸的不止自己,每念及此,他便多憎恨白敏中一分。
他成婚後在朝堂上處處跟白敏中唱反調,有事沒事抨擊一下自己的媒人。
現在白敏中見到崔顥就頭疼,偏偏鄭顥如今聖眷正濃。
皇帝很喜歡這女婿,隔三差五就給駙馬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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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顥尚萬壽公主的當年就由右拾遺晉陞為起居郎,授銀青光祿大夫。
隔年充翰林學士、知制誥,遷右諫議大夫。
第三年擢升為中書舍人,充翰林學士。
第四年遷太子右庶子,轉太子詹事。
如今鄭顥已成為朝中最年輕的正三品。
白敏中拿鄭顥無可奈何,鄭顥同樣也沒扳倒白敏中,直到崔鉉還朝重新出任宰相,局勢才有轉機。
崔鉉為了獨攬相權,利用党項入侵的由頭,勸說皇帝派重臣去前線鎮撫,白敏中因此被調離京城。
李忱任命白敏中為司空、同平章事、兼邠寧節度使,並充任招討党項行營都統制置等使、南北兩路供軍使,將他派往前線。
白敏中離京那日,李忱親自在安福樓設宴餞行,賞賜他通天帶,授他開府辟士之權,並讓神策軍隨行護衛。
白敏中席間憂心忡忡說:
「陛下,鄭駙馬因為對婚事不滿,一直對臣打擊報復,以前臣在陛下身邊,他拿我沒辦法,如今臣離開京都,其必媒孽臣短,死無種矣!」
李忱無奈苦笑,讓宮人取來一個匣子。
打開匣子裡面裝得滿滿當當全是奏疏。
李忱笑道:「這些全是鄭駙馬之前參你的奏章,朕若相信,你豈還會有今日?」
白敏中感動得老淚縱橫,安心離京。
白敏中走後不久,李忱終於聽到萬壽公主與鄭顥分府各住的消息。
他開始為女兒的婚姻狀況頭疼。
沒幾天鄭駙馬沒來上朝,李忱一問才知道是鄭顥弟弟病了,他故此告假。
李忱派使者去鄭宅問疾探望,使者回來時李忱故意問:
「萬壽公主有去探望嗎?」
使者誠實回答:
「不曾,聽說萬壽公主正在慈恩寺看戲。」
李忱佯裝大怒。
「難怪士族都不願意尚公主,李萬壽真是做了個好榜樣,宣萬壽公主進宮。」
李萬壽聽說父親生氣了,她進宮時戰戰兢兢,連轎子都不敢坐,一路徒步趕到紫宸殿外。
李萬壽跪在台階下哭得梨花帶雨,不停磕頭謝罪。
「阿耶,女兒真不知道駙馬弟弟生病的事。」
李忱板著面孔說:
「你當然不知道,你住在公主府哪裡知道鄭宅發生的事。」
「……」
李萬壽瞪大眼睛,原來父親已經知道了。
李忱嚴肅命令:
「你回去立刻搬回鄭宅,否則朕就收回賞賜你的公主府。」
對於李萬壽搬回來住,鄭顥其實很高興。
可他發現兩人同一個屋檐住著,自己還是很少見到萬壽公主,因為公主總躲著他。
有一次他在花園遠遠看見李萬壽朝他走來,沒想到對方看見他后居然臨時掉頭,又退回去了。
鄭顥歪頭自嘲:
「就這麼討厭我嗎?」
「還是你太喜歡那個心上人了?」
鄭顥開始好奇萬壽公主的心上人到底是何許人也,竟能讓公主為了他一直拒絕自己。
鄭顥為此還特意跑去劉宅詢問阿蘭。
阿蘭搖頭回道:
「我不知道啊,沒見過也沒聽萬壽說過。不過萬壽有個很珍惜的帕子,材質不是女子用的白絲綢,而是男人用的那種青絹,估計那帕子就是她心上人所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