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皇太后(五)

番外:皇太后(五)

劉異當晚沒有去睡魯強的房間,而是選了一間較為寬敞乾淨的囚室住了進去。

他吃完魯強準備的豐盛晚餐后,又命人抬了浴桶、熱水進來,痛痛快快洗個澡,然後開始舒舒服服睡覺。

睡夢中他再次回到太液池邊,重新刺殺丈母娘。

他看到自己劍刺進去時,鄭嫣臉上浮現出若隱若現的笑容。

他不可置信地質問:「為什麼?」

鄭嫣正要回答時,劉異感到天旋地轉一陣旋暈。

「劉街使?劉街使,你醒醒啊!」

關鍵時刻劉異的夢被打斷,他睡眼惺忪地將眼皮裂開一條縫。

看見魯強在榻邊,劉異不耐煩地質問:

「大半夜的,你晃我干屁?」

「差役過來傳喚,說今晚三司要會審你。」

「現在什麼時辰了?」劉異問。

「剛過三更。」

「槽,竟折騰老子,告訴他們老子不去。」

魯強一臉苦瓜相哀求:

「劉街使,你別難為卑職啊。」

劉異無奈坐起身,打個哈欠,穿鞋下地。

「帶路吧。」

魯強面色忐忑說道:

「街使,鐐銬我還得給你戴上,公堂不是卑職的地界,等你回來我再給你取下。」

劉異痛快地伸出雙手,任獄卒給他重新上枷鎖。

須臾,他戴著沉重的枷鎖,叮叮哐哐跟隨獄卒走出大理寺監牢,再由差役押解走向大理寺公堂。

劉異兩次進大理寺監牢,卻是第一次過堂。

公堂上白敏中、盧言、馬植、魏扶已經各自就坐,其中大理卿盧言坐居中主位。

盧言背後的巨大獬豸壁雕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陰森。

四名主審官的臉被燈光照得忽明忽暗。

站立在兩側的差役,大半張臉都被陰影所籠罩,顯得有些兇惡。

劉異站在大堂中間,對堂上幾人微笑說道:

「劉異就不對幾位行禮了,主要戴著枷鎖不方便。」

魏扶剛想怒斥放肆,就聽白敏中說:

「既然這樣,那就將枷鎖去掉吧。馬相公,你認為呢?」

上堂前白敏中曾私下找過刑部侍郎馬植,告訴馬植當年他當街攔住自己馬車求官時,恰好劉異也在車上。

是劉異指使自己帶著眾多朝臣舉薦他接替柳仲郢出任大理寺卿。

馬植聽后感動莫名。

誰能想到三年前還籍籍無名到處求官的人,如今已成為大唐宰相?

馬植沒想到劉異就是那個改變他命運的貴人。

此刻,馬植聽到白敏中cue自己,當即附和:

「今晚如此多差役在此,難道還怕犯人跑掉嗎?當然應該去掉枷鎖。」

兩位宰相都如此說了,盧言和魏扶自然不會傻到公然反對。

劉異被除掉枷鎖后,動作敷衍地給四人叉手做了個禮。

「金吾衛右街使、駙馬都尉劉異,拜見諸位。」

大理卿盧言一拍驚堂木,啪~地一聲脆響。

「劉異,有人見你於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大唐太后,你可認罪?」

劉異沒有回答,轉而問道:

「太后現在如何,死了嗎?」

御史中丞魏扶當即怒斥:

「大膽劉異,你行兇之後居然還敢詛咒太后?」

劉異點頭微笑:「那就是沒死,對吧?」

白敏中咳嗽兩聲,說道:

「太後福澤深厚,自然能逢凶化吉,目前正在養傷。太后蘇醒后已經指認了你刺殺的罪行,事到如今你可還有辯解?比如你是受何人蠱惑,有何不得以的苦衷?」

面對白敏中遞來的台階,劉異沒有接招。

「既然太后已經指認了我的罪行,我說我沒做過你們信嗎?」

大理卿盧言臉色嚴肅問道:

「自然不信,劉異,你老實坦白刺殺太后的目的何在。」

「我也想知道原因呢,」劉異自嘲苦,「按唐律,行刺太后是何罪責?」

大理卿盧言直言:

「罪同十惡中的謀大逆。」

劉異輕輕頷首,一副瞭然的樣子。

「之惡之罪,肯定罪無可赦了。既然如此我認罪,至於行刺理由嘛,我還沒想好,你們隨便編幾條,比如話不投機、一時衝動,比如我想測試一下太后的身板厚度,比如……」

「放肆,」大理卿盧言出聲打斷,「公堂豈容你如此兒戲?藐視公堂,罪加一等。」

「都十惡不赦了,我還怕你罪加一等?」劉異反問。

白敏中急得站起身勸道:

「劉異,你要想清楚,十惡中的第二惡謀大逆,是要被處以極刑的。」

劉異聳聳肩,無所謂回道:

「那就極刑吧,你們儘管報上去就好了,我絕不翻供。」

四位主審官當即傻眼。

他們這輩子從沒碰到這麼配合犯人,好像一心求死。

馬植感激劉異的知遇之恩,惋惜問道:

「劉街使,不知你還有何未了的心愿?」

劉異認真想了想,回道:

「有一個,你們以後能不能別再半夜審案?打擾我睡覺啊。」

白敏中和馬植無奈搖頭,這人怎麼就不知輕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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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對大理卿盧言說:

「既然犯人已經認罪,且認罪態度誠懇,我建議日後就不要給他佩戴鐐銬了,他想吃點什麼盡量滿足他吧。」

馬植補充:

「死罪一般要經過三複審,可這個案子一開始就由咱們三司最高官員審理,報給陛下后估計連複審的流程都免了。劉街使大概沒幾日好活了,他既關在你們大理寺,希望大理寺這段時日仁慈對待將死之人。」

大理卿盧言不傻,他已經聽出白敏中、馬植對劉異的維護之意。

盧言當即表態,一定給犯人優待。

劉異被差役押回監牢,魯強看見劉異這次沒戴鐐銬進來,欣喜問道:

「劉街使的案子是不是有了轉機?你不日就能出去了吧?」

劉異點頭回道:

「我被定了十惡之罪,不日就可以拉出去問斬了。」

「什麼?劉街使,你逗我的吧?」

劉異被折騰得睡意全無,恰好這時長安城的街鼓敲響了。

他歪頭對魯強說:

「能麻煩你去我里幫我送個口信嗎?」

「樂意效勞。」

「如果我家人要給我帶什麼東西,煩請你幫我捎進來。」

「小事一樁。」

當李忱聽到白敏中彙報劉異痛快認罪、一心求死時,沉默了好一會沒有說話。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他才開口問:

「劉異沒有交代為何行刺太后嗎?」

白敏中回:「劉駙馬說他暫時沒想好理由,隨我們在卷宗上如何寫。」

李忱將正在閱讀的奏疏狠狠摔在桌上。

「隨你們怎麼寫?他這是在指責三司斷案不明嗎?」

又是一天夜晚,魯強再次搖醒劉異。

劉異怒氣直衝天靈蓋,沒睜眼就開始發飆。

「槽,又要晚上審我?當老子好欺負嗎,我這次非拆了公堂不可。」

魯強無奈貼他耳邊小聲說:

「劉街使,陛下來看你了。」

劉異無奈睜開眼,轉過身坐起,果然看到大舅哥站在他的監舍內。

劉異嘆口氣,無奈笑了笑。

「這裡沒有凳子,你要不要過來坐我榻邊上?」

李忱皺眉凝望劉異,自己跟這個人認識十年了。

劉異不僅是他的妹夫,還是他最信賴的朋友。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與劉異相見。

李忱面無表情譏諷:

「看來大理寺將你照顧得很好啊,居然給你用嶄新的絲綢面被褥。」

劉異痞里痞氣回道:

「沒辦法,我人品好。」

李忱繼續與劉異隔著三丈距離望著他,目光中既有審視,又有怨恨,還有幾分憐惜,頗為複雜。

劉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出聲調侃:

「你別用這種曖昧的眼神盯著我,否則我會誤會你愛上我的。」

李忱翻個白眼說:

「我來只想問你一句實話,你究竟為何要刺殺我阿娘?」

「李騙子,你了解你阿娘嗎?」

「自然了解,阿娘為了撫養我和安平長大受了很多苦。郭太后素來刻薄,冬日裡從不給我們碳火,阿娘每年一入秋就開始在三大苑收集枯枝,留到冬季最冷的時候給我和安平取暖。阿娘手很巧,她經常幫助宮人刺繡,只為能給我和妹妹多換些吃食。」李忱說到這眼睛已經濕潤,「她是全天下最好的母親,阿娘為了我和安平什麼苦都願意受。」

劉異嗤笑評價:「她確實是位好母親,也確實什麼苦都願意受,可惜就是心腸歹毒了些。」

「我不許你如此詆毀我阿娘。」李忱怒視劉異問道,「你與她究竟有何仇怨?」

「沒有仇怨。」

「不可能,那你為何要刺殺她?」

「我若真的想殺你阿娘,你認為她現在還能安然活著嗎?」

李忱對劉異的身手很了解,他倆有事沒事就切磋。

母親手無縛雞之力,如果劉異真想刺殺,肯定能一擊斃命。

李忱心中頓時充滿疑惑。

「可太后不可能冤枉你啊,再說當時那麼多皇妃、皇子和公主都親眼看見了,確實是你行刺太后。」

劉異苦笑道:「所以說你老娘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放肆,你……劉異,你若有苦衷,不妨告訴我。」

「李騙子,那你告訴我,什麼樣的苦衷能讓你免去我的殺頭之罪?」

李忱這次沉默了。

無論劉異有何苦衷,他也不可能饒恕,否則怎麼對太后交代?

劉異見大舅哥一直不吭聲,心中已經瞭然李忱的選擇。

自己被放棄了。

劉異重新躺回榻上,背對李忱,閉上眼睛。

「你走吧,我要睡覺了。」

李忱嘆口氣,悻悻離開監牢。

接下來一段時日,劉異在大理寺過得還算舒坦。

一天下午白敏中帶著豐盛的酒菜過來,在監牢中陪劉異喝了頓酒。

白敏中開始只悶頭喝酒,一言不發,後來喝著喝著就哭了。

「劉異,我對不起你啊。」

劉異用剛抓完烤雞的油漬手為他擦去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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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難過的,是不是我的判決下來了?」

白敏中這下哭得更凶了,嘴裡責備:

「你說你那麼聰明的人,為何要去行刺太后啊?這跟行刺天子有何區別?十惡之罪,我想救你都沒法救呀。」

劉異啃了口雞腿,嘟囔道:

「可惜劉大拿不在,它最喜歡雞腿了。老白同志,你就別煽情了,快說說你家皇帝對我怎麼判的?」

白敏中哽咽回道:

「按唐律十惡之罪本該腰斬,陛下仁慈,准你全屍,改為縊殺。」

「秘密執行,對嗎?」劉異問。

「對,陛下不想皇室醜聞暴露於人前,責令大理寺三日後秘密處決你。」白敏中說罷鬱悶地重重放下酒杯,「你若關在我們刑部,我或許還……」

「或許什麼,難道你還敢放了我不成嗎?」

白敏中被問得一怔。

自己確實不敢,他能爬到今天不容易。

「劉異,我對不起你啊,你對我恩同再造,白某今日能位列宰輔,全賴你當年提攜之恩,如今你身陷囹圄,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劉異拿起酒杯跟白敏中的杯子碰了一下,戲謔調侃:

「那就把眼睛閉上。」

白敏中嘆口氣后忽然壓低聲音:

「大理寺監牢未必是鐵板一塊,我知道劉街使神通廣大,你若想出去,估計要早做謀划。」

劉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問:

「你這是在教唆我越獄嗎?」

「我……我沒有,我只是替你惋惜。」

劉異笑呵呵拍拍白敏中的肩膀。

「心領了,有你這句話以後誰再罵你忘恩負義,我跟誰急。」

「唉,天下果然只有劉街使懂白某啊,可惜知音薄命啊。」

「槽,你才薄命呢。」

行刑的前一天,大理寺終於允許劉異的家人過來探監,但只允許進來兩人。

張鼠、劉奇、毛台等十幾個小夥伴被攔在監牢外面,任他們叫罵吵嚷就是不放進。

李安平和鄭宸一進監舍就撲到劉異懷裡嚎啕大哭。

李安平哭得梨花帶雨地痛罵自己的兄長。

「我要與皇兄斷絕關係,沒想到他如此鐵石心腸,任我苦苦哀求仍是執意處死你。」

劉異問:「為何不是與你阿娘斷絕關係?」

「阿娘?阿娘是受害者啊,她被你傷得很重。」

「安平,記得我在潤州時就曾問過你,若有一天我與你阿娘產生矛盾,你會選擇幫誰?」

李安平被問得一時語塞,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劉異沒有逼她,摟著她默默嘆了口氣。

這時,鄭宸告訴他自己有孕了。

「真的?」

劉異喜出望外,狠狠親了一下鄭宸的額頭。

鄭宸卻哭得更凶了。

「異兄長若有不測,我自然絕不獨活,可這次你得等等我,我想先把孩子生下來再隨你而去。」

劉異笑著擦掉她的眼淚,柔聲安慰:

「放心,我肯定死不了。」

「明天就執行了,你為何如此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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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一根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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