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亂世少年行

亂世。

人如草芥。

這天萬里無雲，午後天高氣爽，秋風瑟瑟，葉落繽紛。

一處去往雲陽城的官道，倒斃著幾十具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無頭屍體，男女老少都有。

從還未完全乾涸的血跡來看，這些人被殺害不久。

此時，一個蓬頭垢面的瘦弱少年正在死人堆里與血泊之中面無表情搜索著。

少年不時脫下死人腳上還算完好的破鞋，對著他黑乎乎的腳丫比劃試穿著，若不合適便幫穿回去。

少年名叫陸明，今年十五快十六的年紀。

對於地上諸多慘死的無頭屍體，空氣之中瀰漫的濃重腥臭，以及成群嗡嗡亂飛的綠頭蒼蠅。

獨自逃難四年有餘的陸明，對眼前這些已經熟視無睹。

他見過太多的人間慘劇，這隻不過是殺良冒功而已。

四年的逃難經歷，讓陸明早已明白一個道理，比起天災，可怕的是人禍，比起死人，更可怕的是活人。

陸明有些失望，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

他沒能從這些死人身上找到任何吃的東西或者錢財。

陸明已經餓了三天，這三天里他只能靠吃些觀音土樹皮草根勉強撐著。

看著滿地新鮮的無頭屍體與地上坑窪里匯聚的殷紅血水，陸明艱難咽了咽口水。

最終陸明還是把誘惑而且可怕的想法從腦海里驅除。

他聽說過，更是見過因為吃了太多米肉染病而亡的人。

陸明還算運氣不錯，從兩個死人腳上各扯下一隻較為合適的破鞋湊成一對。

這兩隻鞋穿在腳上，破是破了些，而且左腳大右腳小不算太合腳，但總比光著腳丫要好。

如今已是初秋時節，天氣漸冷，有了這雙鞋不但早晚不凍腳，趕路也能舒服許多與走得快些。

陸明知道開闊的官道不能久留，打算再找一兩件較為乾淨的衣物便離開。

在離路邊不遠的一堆枯草里，一本明顯被人給隨手扔掉的破舊書籍引起陸明的注意。

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見過書，看到這本破舊的書之時，陸明神色有些複雜。

家裡並不富裕，為了他將來能出人頭地有出息，家裡省吃儉用以口糧柴火抵學錢，以幫先生打理田地里的農活為條件，這才讓他獲得在村裡私塾念書認字的機會。

為了給他買上學所用書本與所需筆墨紙硯，家裡只能將唯一的一隻老母雞給賣掉。

陸明依然記得，賣掉老母雞之時，小妹依依不捨的目光與偷偷抹的眼淚。

就在陸明刻苦發奮，想要將來考秀才金榜題名讓父母揚眉吐氣，讓家人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之時。

一場突如其來的可怕瘟疫席捲而來，一家人迫不得已背井離鄉。

在去往他鄉的逃難路上，一天夜裡因為天氣惡劣，一家人所乘小船翻沉滾滾江底。

再醒來已是第二天，父母大哥小妹已無蹤跡，唯有寒風凜冽，流水無情。

陸明也曾沿江來回尋找過，卻是一無所獲。

當淚水流干，陸明知道，從此往後，他於世間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再無牽挂。

收起思緒，陸明只是輕嘆一聲，俯身撿起那本掉落在路邊枯草里的破書。

這本書只有一指來厚，泛黃破舊的封面之上寫著四個古樸滄桑的字——修真初要。

就在陸明想要翻看這本修真初要之時，極遠處隱隱傳來如若悶雷般的滾滾鐵蹄聲。

陸明一驚，趕忙將書揣入懷裡，頭也不回就往路邊的樹林跑。

但還沒等陸明跑到樹林邊，突然，嗖的破空之聲襲來。

接著一支羽箭幾乎是跟著陸明的腳後跟，閃電般扎入官道的泥地里。

若是慢個半步，陸明便是被釘在地上的下場。

還沒等陸明感到害怕，由於跑得太快太猛，右腳上的破鞋刺啦一聲，腳一滑，一個趔趄，陸明向前結結實實摔了個嘴啃泥。

摔得七葷八素的陸明不敢有半分耽擱，強忍渾身疼痛連滾帶爬想要繼續往樹林跑去。

慌忙間，陸明往官道上看了一眼，嚇得亡魂皆冒。

不知何時，百步之外一個騎在馬上張弓搭箭披甲的絡腮鬍大漢已是將手中的弓弦放開。

一聲霹靂弦驚，寒芒破空。

陸明本能想要躲開，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下一刻，陸明只覺胸口彷彿被人用一根棍子給狠狠頂撞。

一支箭羽裹挾著巨大力道生生將陸明撞得連退好幾步，一個不穩，陸明整個人仰面栽倒再難爬起。

絡腮鬍大漢目光陰冷，見陸明中箭倒地后想要上前，隨即皺了皺眉往後一看，這才趕忙策馬從官道旁的一條小路飛奔離開。

倒在路旁的陸明暗道好險，要不是此人急著離開，後邊又有追兵，他的胸前更是藏著剛撿來的書，恐怕此刻已經凶多吉少。

雖然陸明不知道這本修真初要是什麼書，但事實已經告訴他，這本書肯定非同一般。

如若不然，一本只有一指厚的書，如何能擋住勢如破竹百步穿心的一箭救了他一命？

即便有擋箭的書，陸明只要稍微大口喘氣胸口就有隱隱作痛之感。

緩了好一會，面色慘白頭冒冷汗一臉后怕的陸明咬牙想要起身離開。

此刻不遠的官道大隊人馬追趕上來。

就在陸明想要掙紮起來之時，幾匹狂奔的戰馬眨眼便至。

無奈，陸明只能放棄掙扎躺在路邊忍痛裝死。

片刻后鐵蹄如驚雷滾滾，煙塵漫天，有種地動山搖之感。

那些倒在官道之上的無頭屍體頃刻間就被鐵蹄洪流踏成肉泥飛濺。

滾滾鐵騎連綿小半個時辰才算過完，也不知道過去多少人馬。

緊接著鐵騎後邊跟的是成群結隊烏泱泱一眼也看不到頭的軍兵。

這些軍兵身上的衣物雖然雜七雜八，卻統一都扎著青巾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也有打著大趙國的旗號，官府的旗號，甚至是商隊鏢局的旗號。

各種亂七八糟的旗幟五顏六色，遠遠看去旌旗招展，頗有幾分氣勢洶洶的意思，卻不知是兵還是匪。

不管是兵是匪，這對陸明來說都不是好事。

以前陸明不是不想投軍吃皇糧或者落草為寇，也不介意出家當和尚老道。

只不過現實是殘酷與無奈的，由不得他一廂情願。

要是沒有關係門路投名狀，貿然投靠，只不過是送上門的炮灰或者米肉而已。

現在讓陸明感到慶幸的是，他裝死的地方離官道不是很近，枯草頗高，附近有幾具屍體。

如今這世道，沒人會在意路邊一具衣衫襤褸的屍體是怎麼死的。

殘陽如血，已是傍晚時分。

然而官道上的人馬依舊絡繹不絕。

如此情形，疼痛已經緩和許多的陸明只有等到天黑，他才能轉身進入身後還有一段距離的樹林。

看架勢，這些人恐怕是去攻打雲陽城。

如今大趙藩鎮割據，盜匪流民四起，城頭變換大王旗，誰正誰邪，只不過成王敗寇而已。

陸明原本打算去往雲陽城，因為他在路上聽人說雲陽城外常年有粥棚施捨。

為了今年過冬之時不被凍餓而死，陸明這才將信將疑前來一探究竟。

天色漸暗。

「牛瘋了，快，快攔住！」

一頭拉車的牛突然掙脫韁繩車架，揮舞著犄角瘋了一般往前狂奔，嚇得人們紛紛往路兩邊躲開或是看熱鬧起鬨。

陸明暗道一聲不好。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一幫人趁亂正向他這邊搜索過來。

這幫人里，一個三十齣頭為首的刀疤臉壯漢將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具瘦弱的少年屍體之上。

當刀疤臉看著枯草里側倒的少年屍體壓著一根羽箭，眼睛微眯。

少年明顯是被一箭射中心口，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接著刀疤臉給身邊圍攏過來的幾個漢子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幾人遮擋軍兵與看守的視線。

隨即，刀疤臉蹲下身子飛快從少年屍體上很是輕鬆扯下一支箭羽。

當刀疤臉看到箭桿之上有一朵翔雲標記之時低聲惡狠狠說道。

「咱們被雲陽官府給賣了！」

刀疤臉還想說什麼，但當看到抽出的箭頭之上沒有一絲血跡，目露凶光看向地上側躺裝死的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