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共死
姜嬈不語,微微彎起眼眸,一汪碧水兒似的,可看在陳芳儀眼裡,卻是冷得發寒。
但是陳芳儀又豈是隨意好擺布的?
一轉眼而已,她便已經收起所有驚訝和恐懼,怯生生、嬌巍巍地抿唇一笑,「嬪妾不認得甚麼王爺,只是公主當心玩火**。」
話已帶到,姜嬈慢悠悠起身兒,陳芳儀目光落在她微微突起的小腹上,意味不明地掀起眼帘看過來。
「看公主目前情形,當真是要嫁給武安侯么?」
「那不然呢?」姜嬈苦下臉來,「若不是走到絕境,我又怎會甘心如此…凌平王是他負我在先,我恨他,我想要他死!但我仍是忘不了他…」
說到最後,眼底是一抹絕望的狠厲。
陳芳儀愣了一愣,似乎想說甚麼,卻被身後來人打斷。
「公主和陳妹妹好興緻,正與本宮想到一處了。」
皇后款步而來,先是和善地沖著姜嬈道,「大婚將至,公主身懷小世子不宜遠走,若是有甚麼好歹,本宮也無法向武安侯交待。」
姜嬈撫了撫衣衫下的圓潤,「皇後娘娘並未生產卻能如此通曉娠婦調理,可見用心,倒是我平白消瘦了您的美意。」
皇后臉色微變,她本是想藉機殺一殺姜嬈的銳氣,卻不料被反咬一口。但她礙著姜嬈即將出嫁,左右再忍忍便罷,遂壓下不悅,「關懷後宮,乃本宮職責所在,公主不必客氣。」
這一場針鋒相對的爭寵戲碼,委實無趣的緊。
姜嬈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頭,無心虛與委蛇,草草地告了退。
剛走出幾步,就聽見皇后聲音冷淡,「陳妹妹今兒若是無事,便到紫宸宮替本宮抄些詩文罷。」
她嫣然迴轉,撫了撫額頭,「回皇後娘娘,我約了陳芳儀同往初棠宮,學些針綉女紅,險些忘了。」
陳芳儀一時弄不懂姜嬈的意思,但她的確不想獨自面對皇后,遂佯作記起,兩人一來二去便比肩出了落月亭。
路上幾番欲言又止,姜嬈到底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分別時,陳芳儀幽幽走回華音閣,卻是帶了滿肚疑惑和擔憂,只得獨自憋在心裡。
直到午間皇上來時,見她面有鬱郁之色,遂關懷了幾番。
陳芳儀嬌弱地依偎在懷,那模樣柔弱地惹人憐惜,她道,「白日里見了姜御侍一回,說來也怪,她竟是提及了凌平王,嬪妾與英敏長公主素日投緣,想來慕太妃病體初欲,王爺才可放心離開。原該準備些補品送過去聊表心意。」
衛瑾對她的話沒有異議,仍是十分溫柔地攬著她,「去也無妨,只是別耽擱太久,朕晚上還要過來的。」
皇上似乎刻意忽略了姜御侍三個字,而且若是尋常妃嬪提及,定會龍顏震怒,但此時此刻,卻對陳芳儀格外包容。
而這一番話,三分真七分假,陳芳儀亦是藉此試探皇上的態度。
這些日子下來,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即便是沒有情,但恩寵卻是不像是作假。
這話兒說的十分惹人遐想,陳芳儀臻首更低了一寸,雙頰紅雲密布,「陛下作何說這些呢…您來嬪妾宮中頻頻,只怕…旁的姐姐們會不歡喜…」
衛瑾揉了揉她白嫩的手,「朕歡喜便是,管他人何事?」
陳芳儀仰頭,眼前這張英俊的面容,便和腦海中的另一個人漸漸重疊,直教她情不自禁。
便在情緒蕩漾之時,衛瑾膳畢,漱口凈手后交待了一番趕回含元殿處理政務。
午間小憩中,幾名婢子在迴廊下守著,隱約交頭接耳。
雖在睡夢中,但凌平王三個字,登時如最強的清醒藥劑,將她喚醒。
「你們在說些甚麼?」
幾名婢子一回頭,見自家主子素衣披髮站在迴廊上,不由地噤聲。
倒是有個膽大的,回道,「回小主,奴婢們方才從內務府回來的路上,聽了些風言風語,不敢污小主的耳。」
陳芳儀雙眉微蹙,「說罷,也好解解悶兒。」
待她們支離破碎地將聽來的消息說完,陳芳儀素來波瀾不驚的臉容,血色盡退。
凌平王部下途徑城外青馬橋時出了意外,至今無確切消息…
晌午姜嬈說的…竟是真的,她果真下了狠手!
華音閣上下,從沒見過自家小主如此急迫的一面,她綰了簡單的髻,釵環全無,徑直趕往初棠宮。
誰知在殿外,得到了姜嬈陪武安侯兄妹出城遊玩,至今未歸的答覆。
姜嬈不在宮中,這便更印證了猜測。
一貫冷靜自持的陳芳儀,終於亂了心神。
宮中如今鄢秦候夫人的眼線留下的極少,她幾乎不曾認得,都是憑著和凌平王的直接聯絡來履行任務。
這一斷,就切了乾淨。
她憑著回憶尋了幾處埋伏的線人,但得到的結果不是被打發出宮,既是犯錯被處罰了,是以泱泱紫微城,如今竟留她孤身一人。
從未有過的孤獨無助之感漸漸蔓延,腳步行至幽禁鄢秦候夫人的行宮前的樹林時,立了片刻,終是迴轉。
腳步聲從殿外響起,陳芳儀起身迎駕,羸弱的身子在夜風中格外蕭瑟。
衛瑾開口,說出的話卻不是她料想中的任何一句。
他說,秋夜好景,要她伴駕同游。
月下六馬驅車,良辰美景,但洶湧的暗潮卻隱在表面的平靜之下。
蒼穹如墨。
陳芳儀端坐在車廂一角,望著眼前男人冷峻的側顏,良久才怯怯地問,「夜已深,不知陛下要嬪妾陪您往何處去?」
衛瑾靠著車廂閉目養神,「等下便知,愛妃莫急。」
漸漸的,軒車衛隊已經奔出城門。
車轍下的路面崎嶇不平,即便是裹了厚厚的氈草,也仍是左搖右晃。
眼前男人終於張開雙眼,車外呼嘯漸進的烈烈風聲夾雜著混亂不堪的喧鬧,陳芳儀心中涼透,終於清醒。
衛瑾不語,一動不動地凝著她,猛地掀開簾幕。
夜風混著泥土腥氣撲面而來,目光所及,青馬橋上正激烈交鋒,硝煙四起。
處處橫屍,血流成河。
陳芳儀一瞬不瞬地盯著遠處營帳,那飄動的衛旗上是暗紅紋繡的「凌」字,染紅了她的雙眸。
衛瑾伸出手,狠狠地捏起她的下頜,抬起來,「朕的愛妃,今晚這場好戲,才剛剛開始,朕知道你會很想親眼看到。」
隨著馬車行進,各方暗衛齊齊出動,曠野之上,登時數百人集結,將皇上緊緊護在當中。
有序穩健地穿行而來。
平靜的青馬橋上,盛家軍部將和凌平王余部仍在浴血奮戰,如今殺紅了眼,走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
衛瑾登上瞭望台,憑欄俯瞰,但見凌平王大營仍在死守最後一片土地。
身旁的女子衣衫單薄,面容獃滯,除了一雙會轉的眼眸,整個人似泥塑一般定在原地。
突然號角聲驟停,凌平王大營緩緩拉開。
漸漸辟出一條血路。
一人一馬,在月下緩緩前行。
衛璃面容蒼白,沖著高台上淡淡一笑,那笑容萬千妖嬈,直讓九天層雲都失了顏色。
陳芳儀只覺得,整個心房都被他狠狠揪起,揉做一處。
兩方對峙之時,並未有人發現,武安侯的車馬,正從南面緩緩駛入,同行的,還有數十名精銳衛尉。
掀起的窗帘中,露出半張皎潔的臉龐。
姜嬈緊緊注視著瞭望台上的一舉一動。
「凌平王,朕知你素來憐香惜玉,自己的女人,總不捨得傷害。」衛瑾冷漠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只見馮淵將陳芳儀往前押著,微微一送,便掛在高台邊緣。
那女子纖瘦單薄,烈風將她裙擺吹得肆意舞動。
不知為何,這一幕入眼,姜嬈猛地捂住胸口,被突如其來的絞痛襲擊。
連珏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問,「可還能撐得住,不如就和玥兒留在此地,戰場不適合女子。」
「還請侯爺帶我過去,我要見她。」姜嬈綰起額前散落的髮絲,堅定不移。
連珏神色一暗,心下悵然,她的心意竟如此堅定。
「那麼便請公主坐穩,珏會竭力護你周全。」
那廂凌平王冷冷環顧周圍,邪肆地開口,「容我今日此刻,再稱你一句三弟。技不如人,本王願賭服輸!」
目光掃過掛在城頭的女子,然後卻定在正要入城的一輛不起眼的車馬上。
他提高了聲線,「只是三弟你錯了,本王從來不稀罕任何女人,你若想要她的命,儘管拿去便是,只是堂堂一國君主,憑女人要挾,非大丈夫所為!」
若仔細看去,衛璃已是強弩之末,硬撐在馬背上。
高台上,鄭秋圓睜雙目,靜靜地望向衛璃。
沒有絲毫畏懼。
恰此分神的當口,連珏已經護著姜嬈沿著后側台階緩緩而上。
遠處凌平王大營忽然起火,很快便蔓延開去,烈焰衝天,染紅了漆黑的夜。
衛瑾徐徐放下手臂,示意弓弩手準備。而目光卻被匆匆出現的姜嬈,擾亂了陣腳。
「陛下,請放了她。」姜嬈指向鄭秋,福身一拜。
衛瑾怒意起,「朕養了她一年之久,為的便是今日,你且先回宮去!」
雖是斥責,但言語中的關切已經不言而喻。
姜嬈搖搖頭,步步上前,「她是如今能解開你我身世之謎的唯一出口。」
衛瑾終於動容,卻並沒有教她收回,「兄妹也罷,無關也罷,朕自會徹查。」
當時是,只聽衛璃一聲厲笑,回蕩在天際,「我一生籌謀,仍是毀在你的手上!」
想起今晨姜嬈來見自己時,明知事出有詐,但仍是無法割捨。
他將她當做棋子利用了數年,永遠也不曾料到,會毀在她親手設的棋局上,輸的一敗塗地,輸的潰不成軍!
有鮮血從他嘴角絲絲沁出,他幾近癲狂,電光石光之間,誰都沒有看清楚,衛璃手上何時多出了一支利箭!
「既然你如此絕情,那麼本王也要讓你陪葬!」
話音未落,箭已離弦!
破空之勢,所有暗衛皆是集中保護皇上,卻不曾想到,衛璃口中之人,卻並非衛瑾,而是那個讓他賠上一切的女人!
姜嬈還未反應過來,但覺眼前一花,沉重的軀體覆蓋上來。
再睜眼,漫天血光中,衛瑾後背中箭,緊緊護在身前。
俊顏上綳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幸得朕未來遲。」
衛尉護駕,急召軍醫,瞭望台上形勢緊張。
而所有弓弩手,幾乎是同時放箭,但那道人影已經頭也不回地沖入火海之中,不見蹤影。
「不要!」一道女子凄厲的呼喊劃破夜空,馮淵連忙將鄭秋拖回台上。
但鄭秋卻發了瘋一般地往邊緣奔去,姜嬈扶住衛瑾的手臂嬌喝一聲,「攔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