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此恨無期
呂不韋接住穆氏昏厥的身子,將她打橫抱回東苑廂房,烙芙連忙叫小竹去請大夫前來,然後讓小南調集幾個機靈的丫鬟,齊到東苑照顧穆氏,顏澈更是在穆氏身旁片刻不離地照料著,咸陽城裡已經是萬家燈火滅,夜深人靜時,丞相府卻燈火通明,烙芙好不容易將大夫盼來,大夫診了診穆氏的脈,竟搖搖頭說不行了,好好地一個人怎麼會說不行就不行了?大夫解釋說穆氏是多年積鬱成疾,身體平時看起來尚好,但其實早已病入膏肓,一旦受到外界的刺激,便一不可收拾,烙芙本來就心急如焚,聞更從一旁跳起來,嘴裡罵著庸醫,揪著大夫的領子就準備要揍他,東苑裡頓時亂作一鍋粥,一直默不作聲的呂不韋喝止了烙芙的行徑,叫人立即替他更衣備馬車,他準備進宮請御醫來為穆氏診治,烙芙一聽這才鬆開了已經嚇得面色如土的大夫。
呂不韋更衣完畢后,烙芙與他一同走出丞相府,兩人同是步伐匆匆一路無,在上馬車之前,呂不韋眼神複雜地看了烙芙一眼,似乎又千萬語要對她說,最後卻只是交代烙芙在他回來之前好好照顧穆氏,烙芙點了點頭,呂不韋這才踩著下人的肩上了馬車。
看著呂不韋乘坐的馬車疾速消失在茫茫黑夜裡,烙芙才回到東苑,穆氏這時的況越加不好起來,當呂不韋將御醫請來時,她已經只剩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御醫一看這況,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呂不韋和烙芙一見連御醫都束手無策,心中縱然有再多的不願卻也只好接受了這個事實。
後來呂不韋喚人取來府里的千年人蔘,為穆氏吊一口氣,穆氏喝了參湯,氣息倒是均勻了些,並出乎意料地醒了過來,穆氏醒來的時候烙芙正坐在她的床沿,呂不韋則是站在烙芙身後,穆氏緊緊抓住烙芙的手,睜大眼睛戀戀不捨地看著烙芙,似乎怎麼也看不夠一樣,穆氏那不舍的眼神看得烙芙心裡一酸,她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安慰穆氏說病並無大礙,穆氏聽了烙芙的話嘴角微微動了動,后將目光轉到呂不韋身上,烙芙知道她有話要對呂不韋說,於是起身將位置讓給呂不韋,由於穆氏還抓著烙芙的手,烙芙只好蹲跪在穆氏旁邊,呂不韋坐下后,穆氏斷斷續續地交代著她人生中的最後一段話:「老爺……我如果走了,蓉兒……就交給……你,替她找戶好人家,千萬……別讓她進宮,不能……不能把她放到……趙姬身邊,如果……你把蓉兒送進宮,將來她萬一……萬一有什麼不測,我……我……我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穆氏說完這些話,喘著氣直直地看著呂不韋,直到呂不韋咬牙點了點頭,她才勉強地露出笑容,她艱難地側去看烙芙,烙芙早已低著頭泣不成聲,穆氏拉了拉烙芙的手,烙芙這才抬起頭看著穆氏,穆氏此時已經再也無力說話,張了張嘴沒出任何聲音,烙芙知道穆氏想說讓她不要哭,她擦了擦眼淚,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穆氏見烙芙笑了,好歹鬆了口氣,又這樣靜靜看著烙芙許久。
公元前239年秋,穆氏結束了她短暫坎坷的一生,闔然長逝……
丞相府上下披上白綾,燃著白燭,掛起白燈籠,烙芙耳邊戴著白花靜靜地跪在在穆氏靈柩前,小竹領著一些丫鬟跪在烙芙身後,時不時有低低的啜泣聲傳到她耳中,昨夜三更時分,穆氏走了以後,呂不韋居然也病倒了,幸好御醫還在丞相府,開了幾幅葯說是服了就無大礙,只是暫時無法下床行動,所以穆氏的喪事是烙芙一手操持,烙芙並沒有大肆操辦的意思,只希望讓穆氏安安靜靜地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小姐,老爺有請。」
新派去伺候呂不韋的丫鬟走進靈堂,附在烙芙耳邊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話,烙芙不禁皺眉,她只想陪穆氏走完最後一程,儘儘微薄的孝道,這老頭病就病了,怎麼竟一刻也不消停?其實關於穆氏驟然去世,烙芙心底多少是怨恨呂不韋的。
「回去告訴老爺,我現在很忙,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傳話的丫鬟聽了烙芙丟下這麼一句不冷不熱的話,為難地杵在原地,烙芙許久之後抬頭見那丫還愣在那裡,重重嘆了口氣,起身朝門外走去,出門后又直奔東苑偏房,呂不韋現在在偏房裡,主廂房在昨夜穆氏去了之後就封起來了。
烙芙進了偏房,幾個時辰不見,呂不韋眼窩深陷,嘴唇乾裂,有氣無力地半倚在床頭,烙芙見他這副頹然的模樣,心中的氣倒是消了大半,不過疑惑更深,他都病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值得讓他這麼牽腸掛肚?非要她特地從靈堂趕來見他?難道是因為穆氏的死使他過於自責,他做些什麼來彌補他對穆氏的愧疚?
「你來了?」
呂不韋見烙芙來了,揮手將所有下人遣了出去,當下人悉數退出偏房,將門掩上時,呂不韋才點頭示意烙芙坐在離他不遠的楠木凳上,烙芙坐下后許久,呂不韋始終一未,空氣中只剩苦澀刺鼻的藥味和呂不韋略帶沉重的呼吸。
「你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連日來生的事讓烙芙心煩意亂,她沒有過多的心思猜測呂不韋叫她來的意圖,也沒有心也沒有時間陪他在這裡瞎耗,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呂不韋只是想就穆氏的死亡對烙芙解釋或懺悔些什麼,然而呂不韋接下來的話卻如晴天霹靂般將烙芙劈得焦黑,沒有想象中的苦戲碼,沒有潸然淚下的恩怨長,他說:「蓉兒,收拾一下,宮裡派人來接你了。」
呂不韋徹底粉碎了他在烙芙心中最後一絲美好的想象,穆氏昨夜的遺他也答應了不是嗎?答應給她找戶好人家,答應不將她送進宮,答應不把她放到那個該死的趙姬身邊,然而他食了!穆氏屍骨未寒,他竟然寧願穆氏九泉之下不能瞑目,也要順從趙姬的心意,將她送到宮裡,穆氏和他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她臨終的遺竟抵不過趙姬的一句話么?
「如果我說不呢?」
巨大的失望和憤怒幾乎將烙芙淹沒,她幾乎是用仇視的語氣對呂不韋說這句話,而且如果不是最後殘餘的些許理智,她幾乎抽出掛在牆上裝飾用的青銅劍,一劍殺了呂不韋,好讓穆氏黃泉路上不會形單影隻。
「你可以說不,但小竹不能,你有選擇要不要進宮的權利,小竹卻不能選擇要不要進獸籠。」
他最終只能用小竹的安危讓烙芙妥協,如果有一天,烙芙知道她並不是他的女兒,又為他犧牲了這麼多,只怕會恨不得殺了他吧!呂不韋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嘆了口氣,多少年了,他為了得到今天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犧牲了多少?失去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他自己都數不清了,但如果他最後連這個地位也失去了,姑且不論他失去地位后還能不能保全身家性命,他這一輩子,就算徹底輸了?自古成王敗寇,前者千古流芳,後者遺臭萬年,難道他忙忙碌碌經營了一輩子,到最後竟只留下一身罵名嗎?要他怎能甘心,他要千秋史冊上記載的只能是秦國大王嬴政的仲父呂不韋,食十萬戶邑,家僮萬人,位極人臣的丞相呂不韋,編寫《呂氏春秋》並擁有三千食客的政客呂不韋,而不是從最初的風光無限,最後卻落了個慘淡收場的敗兵之將呂不韋。
所以他不能失敗,他要名垂千史,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他可以犧牲穆氏臨終的遺願,可以犧牲已如女兒般的烙芙,一如當初他犧牲趙姬和趙姬腹中未成形的孩子那樣。
烙芙此刻真真是對呂不韋恨之入骨,一聽呂不韋提起小竹,她又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小竹的安危她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但呂不韋以為他抓住她這個軟肋就可以為所欲為嗎?將她控制在股掌之中嗎?她可從來就不是那種軟弱無能的麵糰,任人搓揉,想圓就圓,想扁就扁,想如果她一旦將小竹送走,呂不韋到時還能拿什麼威脅她?
「娘才過世,我想多一些時間陪她。」
如今還不是與呂不韋撕破臉的時候,想到小竹畢竟仍尚在他的掌控之中,烙芙只好先對他用了緩兵之計,呂不韋答應了烙芙的請求,但他只同意讓她留到晌午,晌午一過,她必須立即動身隨宮裡來的公公進宮,烙芙從東苑偏房裡出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她邊往西廂走邊用雙手在前額搭了個涼棚,看了下日頭,晌午是吧,看來她的時間還綽綽有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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