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大盛之殤
此言一出,現場眾位老臣均倒吸一口涼氣,新上任的官員對當年的事不太清楚,但察言觀色,便也不敢出聲。
一時之間,剛剛還熱烈討論的殿中氣氛瞬間凝固。
凜淵帝抬手一揮:「好了,朕乏了,此事明日再議,退朝。
太子、二皇子,你二人到朕的御書房來,有事商議。」
眾人見他臉色不悅之色相當明顯,立即跪下行禮,待凜淵帝走後,才三三兩兩地往外走。
「沈相,等等我,」一個方臉的青年人叫住沈相,見對方腳步一頓,連忙追了上去:「沈相,您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太子殿下會在北狄待過,大家又為何是那樣的表情啊?」
「李侍郎啊,」沈相道:「有些事,其實沒必要弄得那麼清楚。」
「沈相,若我不入朝堂,自是不願意打聽皇家秘辛,但我身在官場,最怕行差踏錯,若因無知得罪太子殿下,可太不值當了,」李侍郎拱手:「還望老師能指點一二。」
「哎……」沈相想今日是避不開這個話題了,畢竟三皇子已經在朝堂上公然解開了這塊遮羞布,他嘆道:「此事,是大盛之殤。」
「願聞其詳。」
「十年前,陛下剛登基不久,根基不穩,又體弱多病,北狄趁此機會大舉進犯。」
李侍郎點頭:「此事我知曉,當年我還在南方老家,盛京達官貴族都往南遷徙,說是北狄一度攻到了盛京?」
「沒錯,有一小隊人馬長驅直入,直達盛京城下。」沈相回憶起那段屈辱的經歷,當時真恨自己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書生,若是個武將,上去砍殺幾個北狄人,也是痛快。
「既已到盛京城下,為何又肯安然退去?」
「噓,壓低聲音。」沈相連忙把手放在嘴邊:「你可知,前往金陵的人中,不僅是達官貴人,其中可包括了……」
他伸手往天上指了指,李侍郎捂住嘴:「難道陛下也?」
國難當頭,國君棄都城逃跑,難怪此事不能宣揚,連他後來入京為官,也未能知曉其中的彎彎繞繞。
「那這跟太子殿下有什麼關係?他沒有跟隨陛下去金陵嗎?」
沈相點頭:「對,皇后、太子、五皇子、長樂公主,都留了下來。」
李侍郎大驚:「為什麼?!」
皇后是一國之母,若落入敵手,後果不堪設想,太子殿下事關國本,五皇子和長樂公主年紀尚小,這幾個人怎麼能留在隨時可能被攻破的都城中?
「據說是皇上的意思,也有說是皇上舊疾發作,貴妃假傳聖旨,連夜出宮,特意使計避開了鳳棲宮的諸位,」沈相搖頭:「真是造孽,皇後娘娘一覺醒來,車馬已經行遠,只剩她和幾位幼子。」
「貴妃與皇后之爭鬥學生也略有耳聞,若此事真是貴妃所為,她就是故意想趁此機會除掉皇后一脈,好讓自己掌管後宮,二皇子入主東宮,」李侍郎無奈:「可國難當前,她眼中卻只有權力爭鬥,若皇后真出事,天下人定會口誅筆伐,就算後來陛下重回盛京,她估計也難登后位。」
「只是傳聞,」沈相阻止他繼續義憤填膺:「莫不可再添猜測。」
李侍郎胸膛起伏不定,他自小一心只讀聖賢書,心中充滿了對朝廷的嚮往,如今一看,華麗的背後全是骯髒。
沈相繼續道:「好在,護國老將軍也收到了消息,立即回撤,誓要將那一小隊人馬趕出盛京。」
「他們贏了對不對?」李侍郎感覺自己那口氣終於順了些。
「贏了,也沒贏。」
「我說老師,您就別賣關子了,到底怎麼回事?」李侍郎著急催促道。
「那小隊人馬是幾乎全軍覆沒,可他們在盛京之內埋了探子,在所有人以為他們要撤出盛京的那一夜,」沈相閉了閉眼睛,神情是難以掩飾的傷痛:「探子全體出動,趁夜在百姓家中抓出了所有能抓的孩童,足足有百人。」
李侍郎一驚:「怎麼能抓那麼多?」
「那個時候的盛京早已被探子滲透,不然那小隊人馬也不能長驅直入,而且,他們受降也只是假象,那日收到消息的盛京人以為大難已過,鬆懈了,」沈相感慨:「其實最重要的是,達官貴人早就舉家遷走,留下來的,都是些窮苦人家,即使在戰時,他們也無法保證能讓自己孩子待在安全的地方。」
「所以,其實孩子們是待在了同一個地方,然後被一鍋端了嗎?」
「是,他們找了間人去樓空的商賈之家,四方都讓大人輪流徹夜把守著,以為這樣就能保證孩子們的安全,可惜反而給了北狄姦細可乘之機。」
「然後呢?」李侍郎忙追問:「孩子們怎麼樣了?」
「第二天清晨,北狄人讓孩子們跪在了城牆外的雪地里,喊話,若太子殿下願意,就只身前來換人,回北狄為質。」
「簡直豈有此理,這幫畜生,打不過就出此惡招。」李侍郎罵道,又問:「太子殿下答應了嗎?」
「彼時,北狄人已經知道國君已逃,但太子還在,可皇宮密道眾多複雜,他們的探子根本無法得知皇后等人藏身何處。」
「所以他們就用這個方法逼太子現身?」
「是,找不到國君,抓個太子回去也是大功一件,雖然看起來,這個太子似乎被棄了,可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儲君,簡直就是狠狠扇了大盛一巴掌,他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一開始,太子並沒有現身,護國將軍投鼠忌器,怕傷及孩子的性命,也不敢貿然出城迎戰,一時陷入了僵局。」
「北狄人真的對孩子們動手了嗎?」
「他們沒有直接動手,可那年冬天真冷啊,孩子們身著單衣跪在雪地里,支撐不住了,一個接一個孩子倒了下去,」沈相眼眶濕潤:「孩子們的父母在宮門前大喊『太子出來』!他們後來,還越來越激動,衝撞宮門,叫囂謾罵,認為他們的孩子是為了太子而死的。」
李侍郎也無可奈何:「這種情況,太子殿下是非出來不可了。」
明明不是他的錯,可是他卻承擔了所有,被父親拋棄,被民眾唾棄,被北狄威脅,可他當時,明明也只是個孩子。
「是的,殿下出來了,就在第二天傍晚,」沈相回憶起那個畫面,畫面里那小小的、堅定的身影還是如此清晰:「太子殿下披髮跣足,手持短劍橫於脖頸,獨自走出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