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罪名
夜已經深了,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只點燃著幾盞燭火,光芒微弱地映照著殿內的陳設。最里有一方桌案,上面擺滿了竹簡和筆墨紙硯,案前有幾道階梯,階梯下跪著一個人。
他長了一臉文人相,眉目間儘是沉穩,恭敬地跪在下方,看樣子應該跪很久了,但他卻像失去了知覺一般,哪怕沒人在,也仍舊挺直了脊背,一動不動。
有個低眉順眼的中官推開了大殿門,將裹著披風的男人讓了進來,又恭恭敬敬地跟在男人身後。
方殊岩神情很平淡,眉眼間還有點緩和之色,看到趙諶時,也只是稍微皺一下眉就恢復了,他緩步走到案后坐下,目光落在趙諶身上時,嘴角還浮起一抹和煦的笑容。
趙諶面容平淡,恭敬地作了個長揖,「陛下。」
方殊岩眸中多少浮現了一絲不耐煩,但只是一瞬,又平和地笑起來,溫聲道:「朕已經答應放了他,你還要在這裡跪多久?」
趙諶沒抬頭,道:「我兒當年無意入孔銘,是罪臣之過,懇請陛下治罪。」
方殊岩眉目一凝,像是在回憶往事般,輕聲細語道:「朕當年允諾過,若她們母子乖乖待在鄲越,盡少出現在齊方,朕便看在皇兄的面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非但讓他住在齊方,還換了名字入孔銘——孔銘是什麼地方,你難道不知道?」
他好聲好氣地講話,聽起來半點沒生氣,可話的內容卻難免讓人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故意頓了頓,又說道:「這是在逼朕啊,趙太傅!」
趙諶倒未出現絲毫膽怯,仍舊不卑不亢地重複道:「還請陛下治罪。」
方殊岩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沒聽見他這句話,又自顧自地念叨:「寧哲能耐了,竟跟朕開口要幽州,你說他要青州,朕也就給他了,可他要的是幽州啊!幽州將近朔方的三倍,胃口大到這個地步,朝中那些人包括陶政都還要逼朕答應他,就連巫覡也沒勸阻。」
「可朕最後還是給他了,」方殊岩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又道:「不給能怎麼辦?他們逼朕把自己家的地盤讓給別人,難道朕還能反駁,或者指望陶政交還的那點兵力大破鄲越數十萬賊寇?」
方殊岩可能是魔怔了,又起身緩步走下台階,席地坐在了趙諶面前,看著他道:「他們在逼朕,你也不放過朕,你們究竟要朕怎麼辦?」
趙諶對此也無話可說,只得道:「我兒絕非鄲越探子……」
「他跟使臣來往甚密,你還不承認?」他的話音仍舊是輕聲細語的,像是在話家常一樣,完全聽不出喜怒來,他又道:「前些日子拒絕了鄲越,難免牽連了這洛子規,既然現在已經向寧哲妥協,朕自然會放了他,否則指不定寧哲又要鬧出什麼來,屆時兩方沒法交好,他們又要為難齊方。」
趙諶皺眉道:「是罪臣之過……」
「罷了,」方殊岩打斷了他的話頭,起身回到桌案后坐下,他滿面愁容,又嘆出口氣,道:「皇兄若在世,肯定不會讓朕殺你,所以無論怎樣,朕都不會治罪於你,莫要陷朕於不義,你退下吧!」
趙諶顯然還有話要說,但深知方殊岩已經在退步,若執意得寸進尺,反而讓人惱,只好行了個長禮。
一旁的中官輕聲提醒道:「還請趙太傅明日一早自行到大理接洛子規。」
趙諶怔了一瞬,又躬身行禮道:「謝陛下。」
這時,又有個中官走了進來,與趙諶擦肩而過,快步上前稟報道:「陛下,巫覡大人請見。」
「這麼巧?」方殊岩皺了一下眉,隨後笑了笑,道:「正好,他還欠朕一個解釋,召吧。」
「謹諾。」
趙諶退出去時,眸中有異樣的光一閃而過,但也未曾停下,大步走了出去。
方殊岩忽然問道:「清冉那裡讓人去了沒有?」
旁邊的中官回道:「陛下且放心,老奴已經讓人去請了,奉常大人這會兒應該已經回府了。」
方殊岩應了一聲,攏了攏披風,「但願他沒有生朕的氣,這件事朕也沒辦法。」
中官恭敬地道:「奉常大人寬厚,定會體諒陛下。」
昏暗的燭光被微風一掀,搖曳出長長的影子,殿中有四根很粗的大柱子,燭光照不到柱子後面,落下幾片陰影。
巫覡進來時,忍不住往一處看了一眼。好在一眼就過,他沒在意,又走近前行禮了。
方殊岩這人沒什麼特點,所有的心機全部藏在了那溫和的笑容里,典型的笑裡藏刀,在巫覡進門前也只是皺一皺眉,隨後又笑起來,「你來又是因為什麼事?」
巫覡是個開門見山的,又用沙啞而蒼老的嗓音道:「陛下,白日的盟約,微臣有辦法解決,絕不會讓幽州落入鄲越賊子手中,特來告知陛下,還請陛下寬心。」
方殊岩挑眉道:「你白日沒有勸阻,是因為有別的辦法?」
巫覡說話向來語氣輕緩,比起方殊岩裝出來的溫和,顯然是生性如此,「朝臣逼緊,又有陶政極力央求,勸阻沒什麼用。」
「你辦事,朕放心。」方殊岩點了點頭,又道:「但朕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旁邊的中官會意,掏出袖中的信快步走下來呈遞給巫覡,巫覡不疾不徐地拆開看了,隨後卻沒多大的反應,還一副早已料到的樣子,看向方殊岩,心平氣和地道:「陛下,此等謠言不必在意。」
方殊岩仍舊笑著,「倘若不是謠言呢?」
巫覡沒接話。
方殊岩道:「朕當年便說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們倒好,告知朕說一個孩子不可能逃出那場大火,卻沒人敢保證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巫覡道:「溫冊奸滑,但那場大火不一般,常人定無法逃出生還,何況還是個孩子……」
方殊岩卻道:「朕已經讓人查清了,若溫近思長成人,跟那孩子的年紀是一樣的,他二人的生辰貼得很近,甚至可能是同一天,雖說被帶去了祭靈台,但誰又能知曉中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他又是不是溫近思?你竟還讓他做了陰符令寄主,是不是嫌朕這個位置坐得太穩了!?」
「陛下息怒,」巫覡倒沒被嚇著,道:「他不一定是溫近思。」
方殊岩道:「同樣姓溫,年紀又是一般,不是溫近思還能是誰?」
他想了想,又嘆息道:「溫冊這老東西,寧可犧牲青雲山千數性命,也要保下溫近思跟朕作對,你說他圖什麼?若這溫近思當真活著,倒也不枉那麼多條人命,可這樣一來,朕做的一切就白費了!」
巫覡略低了頭,承諾道:「無論他是什麼人,請陛下安心,微臣定會給陛下一個答覆,絕不讓他威脅到陛下!」
方殊岩這回沒再說什麼,揉了一揉太陽穴,擺手道:「但願如你所言,若你殺不了他,朕會讓其他人去辦。」
巫覡沉默了一會兒,沒說什麼,轉移話題道:「陰符令不在謝文誠身上,陛下打算怎麼辦?」
方殊岩想了想,道:「既然陰符令沒在他身上,那留著他也是個禍患,儘早解決掉吧,也該讓那些維護他的老東西死心了,若有人還要鬧事,一併處理了,我齊方還不缺這些朝臣!」
巫覡道:「那罪名……」
方殊岩:「結黨營私、私藏令符,意欲對齊方不利。」
巫覡:「謹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