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遺詔
謝子嬰的腦海里再次響起嘈雜之聲,遂又被一個詞佔據:將死之人。
可惜還沒來得及求人,那傢伙似乎聽到了他心中所想,裝死半晌,終於開口了,語氣中還夾雜著歉意,「子嬰,他做不了寄主。」
謝子嬰近乎平靜地問:「為什麼?」
「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總之……」
「那你有什麼用!?」謝子嬰聲嘶力竭地打斷道,遂又像謝余真一樣,泣不成聲了,「救不了我爹,我留你有什麼用!?」
溫昱蹙眉看向他,不明就裡。
他情緒有些失控,一時沒站穩,就往一側歪倒了。謝余真和溫昱同時出手護住了二人,但由於沒什麼力氣,便一起跌到了地上。
謝余真將扶穩了謝文誠,溫昱則一手環住謝子嬰肩膀,防止他摔倒,然而他卻沒在乎這些,目光落在謝文誠身上時,竟魔怔地看了片刻。
溫昱低聲問道:「你怎麼了?」
謝子嬰沒回答,理智也隨之被拋卻腦後,他無意間瞥見遠處地上有把刀,莫名生了個念頭,便一把掀開溫昱,倏地直起身去撿了刀,還目標明確地走向了洛子規。
溫昱一時慌了神,擔心他亂來,連忙追了過去。
洛子規眼見謝子嬰面無表情地來到近前,無端被他嚇了一跳,不免有些畏懼,可更多的還是愧疚,便結結巴巴地道:「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子嬰……」
阿崇反應很快,飛快地過來擋在了洛子規面前,警惕地盯著二人。
周圍的鄲越兵見此,也紛紛跟過來,拿出了誓死保護洛子規的氣勢。
誰知洛子規見了,卻拉開了阿崇,又責令那些鄲越人讓開,還往前了一步,直直地面對他,「你動手吧,我該還謝伯父一命。」
謝子嬰被仇恨沖昏了頭,「理智」這玩意早蕩然無存,然而當他舉起刀時,手卻忽地一頓,遲遲沒有落下。
倒不是因為他思緒理清了,又或是面對洛子規下不去手,而是溫昱擋在了洛子規面前。
謝子嬰眸光很複雜,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確定要攔我!?」
溫昱蹙眉道:「我不想你後悔。」
謝子嬰卻毫不以為意,厲聲道:「滾開!」
溫昱又執著地護著洛子規,他現在有些虛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才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輕聲道:「子嬰,你看清楚,他是洛子規,是你很好的朋友,若你執意殺了他,會後悔終生的!」
謝子嬰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低低笑了起來,而後眸光一冷,又沉聲道:「誰敢擋我,我就殺誰!你讓不讓開?!」
洛子規正想說什麼,又被溫昱拉住了,他聽見後者壓低聲音提醒道:「還不快走,他現在情緒不穩,若真做了什麼,你想讓他悔恨終生嗎!?」
「我沒想過……」洛子規猶疑了片刻,可能是覺得溫昱的話有理,只得快步跟隨阿崇他們離開了。
謝子嬰見洛子規走了,當然不甘心,又想追不去,卻又被溫昱攔著了。
他愣了一下,幾乎想落刀了,但看著溫昱那張臉,一時下不去手了,一時又氣又急,泣不成聲道:「為什麼你一定要跟我作對?上次是這樣,這一次你又要逼我!?」
溫昱動了動唇,可能是覺得他說得對,便把話頭咽了回去,默默地埋著頭不吭聲了。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了十幾道火光和整齊的腳步聲,有一隊官兵正往這邊趕。
謝子嬰的目光短暫地被那些官兵吸引了,溫昱看準了時機,眼疾手快地打掉他的刀,又上前扶住他胳膊。
謝子嬰魔怔了,便沒推開他。謝余真頹然地跌坐在地上,而溫昱是強弩之末,一行人想躲也躲不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官兵將他們一行人圍了起來。
遠處混亂的打鬥很快被官兵制止了,有部分人還四處尋著什麼人,而他們面前的一排官兵則給巫覡和他的護衛讓了條道。
巫覡身邊的護衛一看見溫昱,毫不猶豫一擁而上,紛紛橫刀架在了溫昱面前。
巫覡開口道:「我給你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溫昱咬牙道:「我沒說反悔!」
巫覡卻不疾不徐地道:「再不跟我走,你就危險了。」
溫昱忽然看了一眼謝子嬰。他現在已是強弩之末,若是反抗,必然玉石俱焚,可是又放不下謝子嬰。
他忽然有些想不開,竟不管不顧地掀開了那些護衛,奔上前去抱緊了謝子嬰——好在那些護衛不敢傷他,便沒攔著,只默默候在一旁。
溫昱極度隱忍著什麼,乃至於話音都是顫抖的,他低聲道:「你聽好了,我說喜歡你,不是一時興起!」
謝子嬰下意識僵了一下,彷彿感到周遭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便有些不自在。他現在還有些恍惚,又聯想到方才溫昱攔他,難免怒氣上頭,便想也沒想,一把推開了他,冰冷地道出兩個字:「滾開!」
溫昱本來就虛弱得不像話,被這麼一推,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幾乎要栽倒了,幸而及時被最近的護衛扶了一把。
他似乎早已料到了,並沒有感到驚訝,眼眶一時有些發紅,看向謝子嬰時,眸底深處是無盡的絕望,他古怪地低笑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抬手揉了揉眼角后,才轉身跟一眾護衛離開。
謝余真也終於從方才的混亂中清醒過來,也察覺了謝子嬰狀態不太對勁。
眼見沒了溫昱,巫覡又走到近前了,他內心突然生出了一腔孤勇,便小心翼翼地放下謝文誠,張開手臂擋在了謝子嬰面前。
迎著巫覡的目光,謝余真驚慌地喊了一聲,「你答應過會救我爹的,為什麼說話不算話!?」
巫覡顯然沒在意,耐心道:「你答應我的事不曾做到。」
謝余真冷笑一聲,沒好氣罵道:「騙子!去你娘的!」
巫覡倒是很平靜,和緩地下了令,「謝家乃是逆賊,把他們都帶回去吧。」
說罷便轉身走了,官兵們紛紛上前來準備扣押他們,也是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還伴隨一聲擲地有聲的呵止,「住手!」
聽這個聲音,是任清冉。
任清冉從容不迫地翻身下馬,手中竟握著一道詔令,他緩步走上前來,官兵們有所忌憚,便紛紛給他讓了道。
任清冉掃了一眼狼狽的眾人,來不及問候,提高了音量,道:「先帝遺詔在此,所有人,跪!」
眾人依次跪了一地,謝余真也拉著發愣的謝子嬰跪下了,而巫覡再不願,也不得已單膝跪下了。
任清冉飛快地念道:「奉先帝遺詔:兩朝賢相謝文誠,奉吾命於危難之際,乃齊方難覓之忠良,其在位二十年內,必將為齊方隳肝瀝膽,後世帝王皆不得以任何緣由動搖其相國之位,特此留遺詔令!」
這道詔令念完后,謝子嬰卻突然笑出了聲,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他,便見他狀似癲狂地笑出了眼淚,卻是一言未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