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百結

正午烈日之下，桑桑花的顏色猶如八月紅柳花開的一片絢麗，他們恰好趕上了桑桑花開的節日。葛里木家家戶戶門頭都掛著吉祥物，將本來只有觸目可及的沙地，變得繽紛美麗起來。人們將自家最好的果乾放在門口桌上，供各家取食，越是被拿走得多的那家，得到的福氣也越大。他們在今天都會穿著節日的盛裝，載歌載舞，漫遊穿梭，令整個城市成了歡樂的海洋。

盛朝和月支不同，人們活得更隱忍含蓄，即便是節日和祝福，也不會大家共同瘋狂歡樂到如此地步！月支人活得簡單輕鬆，表達感的方式也非常直接，當你看到那些人臉上的笑容比掛著的白玉葡萄還要甜美時，連帶著你自己也會產生幸福的感覺。

岳長松面上的笑意是從所未有的期待與輕鬆，他牽著柳冥冥的手跑了起來，生怕錯過這場好夢般追逐著，迫不及待的跳進去。

雖戴著面巾，柳冥冥仍能聽得見沙粒隨著熱風鋪面而來的拍打聲音，她被他拽著一路前奔，這樣的畫面異常懷念……兒時她對大家的接納尚還忐忑之時，岳長松拽著她不由分說的就往大家那裡走；生存考驗時，他也這樣拽著她不要命的逃跑。同樣地霸道，同樣地莽撞，也同樣地令她心懷感謝。

當時卡納王爺的任務還未完成時，柳冥冥要去尋岳長松的時候，薛淮曾問過她：「那麼地喜歡他嗎？」司憂比她自己都更懂她，又曾真心實意的喜歡過一個人，所以一眼看透。

柳冥冥似乎明白了什麼，第一個開啟她心房的人並非金青，第一個為她不要性命的人也並非薛淮，是他，是他！那個折身回來，鮮血淋漓也在保護她的男孩；那個擔心顧慮，不惜消減生命也要救她的少年！

從未有過的急迫心，令她大聲的喊出了他的名諱。「長松，長松！」

岳長松停下了腳步，卻未回頭，興奮的說道：「白雲，以後我要這裡蓋所房子，咱們一塊兒呆著！我喜歡這裡，你呢？」

沒聽見回答，岳長松略感奇怪，一回頭便瞧見柳冥冥若有所思，暗暗呆的模樣，不由一笑。「冥冥，怎麼了？」柳冥冥抬頭看他，岳長松一臉不解，隨即她明白了，方才白雲的名字，是岳長松下意識喊出口的，他心裡永遠的第一位，最希望陪在身邊的人。

她看著他，輕輕說道：「喜歡。」儘管聲音不大，但她將自己所有的思傾注當中，將只對他開啟的一顆真心，藉由岳長松的問題，交了出來。

岳長松滿意一笑，滄桑老成的面孔變得神采飛揚。他原本就是只有十四歲的少年，這才是他該有的面貌。那些夾雜在黑中的銀絲，一根根都會戳痛柳冥冥的眼睛，然後再一點點竄入心中。

「果然么？我也一樣喜歡這裡！原本以為沙漠中不會有花朵，誰知全都想錯了。冥冥，這裡不就是凈土嗎？富庶自由，香花遍地，人人臉上都是笑容……我這一生所求所想，不正是這樣嗎？大哥的腿若是沒事，能一起來看看，那該多好！」說到這裡，原本比月支的陽光還要耀眼的笑容漸漸消失，岳長松的眉頭微微皺起，良久方道：「無常宮不要無用之人，若我……大哥的事就拜託你了，至少別讓他走得痛苦。」

該說是兄弟的緣故嗎？岳黒辰也說過類似的話。雖然話很相像，兄弟兩的目的卻截然不同，若說岳長松是白天，那岳黒辰就一定是黑夜。他永遠是最心疼親人、人的那個岳長松，叫她無比信賴，無比憐惜的人。

柳冥冥向前抱住岳長松，側臉貼在他的後背問道：「為何這樣選擇？明明可以說出口的。」

岳長松將手輕輕覆在她的手上，聲音溫和且悲傷。「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拒絕。」她感受著岳長松的溫柔將眼睛閉上，緩緩收緊手臂，呼了口氣。

她怎會不懂他的心？岳長松一向如此溫柔。

若真開口將岳黒辰託付給她，就必定會步上岳長松的後塵，他不願再將她卷進來了。寧可自己做惡人，也捨不得重視的人受傷，這便是岳長松的溫柔。儘管表面如此，但事實並非岳長松所想，甚至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殘酷到她無法開口的地步。

「長松，長松……」即便這樣緊緊抱住，不斷喚著他的名字，也彷彿隨時會消失掉一樣。岳長松將她的手緩緩解開，往前邁出一步，說道：「咱們運氣好，恰好就遇上了節日，若不好好玩一玩，便太可惜了。」岳長松故作輕鬆，其實心裡何嘗不知柳冥冥的不安，但他沒有辦法。若是註定一死，他只願死在柳冥冥的刀下，這是他醜陋的面目，卑鄙的私心……

岳長松的腳印漸漸被風夾帶的薄沙掩蓋，柳冥冥順著他的步子，一步步的踩了下去。從小到大，她所望見的，大多是岳長松的背影，便是此刻……也是一樣。

若有人問她何謂喜歡？柳冥冥會這樣回答：一半甜，一半苦，揉碎了吞下，便是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