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遊子當歸
一道淺淺的海峽,不僅隔開了遊子和母親之間的懷抱,也讓多少老兵望斷肝腸,期盼著與故鄉的親人團聚。
可很多人並沒有熬到兩岸緩和,還有很多老兵一生困苦,根本沒有能力回家鄉看一眼,最終只能立下遺囑,死後託付給戰友,讓他們帶著骨灰回到家鄉去,將骨灰安葬在故鄉的土地上,也算是落葉歸根。
有老兵被抓壯丁綁走的時候,家鄉還有未婚妻,到了島上之後,一生未娶,生活困苦,到了政策放開時,又生了病,根本無法回去探親,後來在臨終時,將骨灰託付給戰友。
臨終遺言道:「如果那姑娘已經結婚,就不要把書信交給她了,把骨灰在家鄉找個地方隨便埋了;如果她沒有結婚,就把骨灰和書信交給她,告訴她,此生我未負她。」
戰友回大陸探親,幾經輾轉,終於找到了他當初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已經白髮蒼蒼,垂垂老矣,也終身未嫁,並不負當初海誓山盟的諾言,
在拿到他的骨灰后不久,他的未婚妻也過世了,臨終遺言,希望家中子侄將兩人合葬在一起。
生不能同床,只願死後同穴。
這樣的故事有太多太多,幾乎每一個被抓壯丁帶走的老兵,都有著一個痛徹肝腸的故事。
有些故事,還有家人記得他們,有家人續寫後續,而很多老兵連家人也已經故去,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歷史的河流之中。
……
我緩緩睜開眼睛,感覺臉上有些涼,抹了一把臉,才發現臉上不知何時已經被淚水打濕。
對面坐著的男人也睜開了眼睛,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而下,落在空氣中,就化作陰氣消散了。
「原來我已經死了,我娘也早就走了,如果當初我能把那幾服藥帶回家,我娘也不會早早就走了。」男人掩面大哭起來,哭聲悲戚。
聽著他悲戚的哭聲,我也覺得心裡相當不是滋味,那一道淺淺的海峽,根本就是一道深深的傷口,流淌著華夏大地的鮮血,也流淌著無數華夏兒女的血和淚。
我看著男人悲戚的樣子,柔聲開口道:「你想不想見見你的母親?」
男人一怔,停止了哭泣,雙眼含淚,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先生,您說什麼?」
「我說,你想不想見見你母親?」
「可以嗎?」男人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試試,你母親很可能還在等著你,並沒有轉世投胎。」
一般來說,鬼魂在地府到了一定年限,就要轉世投胎,不過這並不是絕對之事。
如果鬼魂有所牽挂,不願意前去投胎,地府那邊也會酌情等待,讓鬼魂了卻牽挂之後,再去轉世投胎。
我拿起毛筆,先是在引魂燈的燈盞中蘸了蘸燈油,又在男人的臉上蘸了蘸他的淚水,這才在摺疊桌上寫下咒文,接著用黃紙符引燃了。
隨著咒文燃起,遠處的迷霧中,出現了一個身影。
男人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張日思夜想的臉。
他愣愣的站起身,看著自己的母親,淚水再一次忍不住奪眶而出。
下一刻,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用膝蓋朝前走著,很快來到了他母親的跟前:「娘啊,娘啊,兒子終於見到你了。」
他母親只是抱著他,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頭髮:「好了好了,回來就好。」
我在一旁,默默的看著他們母子兩個團聚。
過了很久,母子兩個終於停了下來,一起來到了摺疊桌前,男人從地上把那個充氣輪胎撿了起來,放在了桌子上:「先生,我身無長物,無以為報,這充氣輪胎你收下吧。」
我眼皮跳了跳,這次的報酬居然是個充氣輪胎,這也太誇張了。
好在這充氣輪胎還能放氣,又是鬼物,倒也能收起來。
就是這些功德之物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將來能派上什麼用場。
母子兩個給完了報酬,再次朝我鞠躬之後,轉身走入了迷霧中。
(故事原型為真實故事。接受中藥包託付,送老兵骨灰回到故土的老兵法官名叫高秉涵,山東菏澤人,老爺子後半生一直為送老兵骨灰歸鄉而奔走,當初他坐在車上,母親在外面看他,他正在吃石榴,等到抬起頭,就錯過了看母親的最後一眼,從此一生不吃石榴。他所講述的真人真事中,有太多感人的故事,我只選取了這一個作為代表,大家可以搜索高秉涵老爺子,了解老兵歸鄉的感人故事。再次向老爺子致敬。)
目送著母子倆消失離開,我把東西收拾好放進房車裡,卻一點睡意都無。
我招呼了花花一聲,起身再次來到了沙灘之上,聽著海浪拍打著沙灘的聲響,看著遠遠海峽對岸,心中一時間滿是愁緒。
心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余光中先生的那首《鄉愁》。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后,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
遊子,離開母親太久了。
當歸,當歸。
這一夜,我坐在海灘上很久很久,直到巡邏的保安第二次過來問我,擔心我有什麼想不開,我才起身回到房車上,洗漱之後抱著花花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人在身後喊我的名字,我轉過身,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說熟悉,是因為我在外公的夢境中,不止一次的見過他,說陌生,是因為他換了衣服裝扮,看起來也蒼老了很多。
他就是當初在外公落水昏迷后,把外公從河水中救起,後來又遇到抓壯丁,被抓走的陳老二。
此刻,他身穿果軍軍服,早已白髮蒼蒼,臉上也滿是溝壑。
「陳……」我下意識想要叫陳老二,可又反應過來,他跟外公是熟識,算是自己長輩,腦子裡拐了一個彎后,改口道:「陳爺爺。」
「我現在不叫陳老二了,抓壯丁登記名字的時候,長官要我自己起個大名,我現在叫陳思鄉。」老人微笑著說道。
他的臉上掛著微笑,可淚水卻止不住的順著臉頰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