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公主和親(四)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公主和親(四)

烏雲擋住了明月,雲層壓得很低,空氣沉悶,黑色蒼穹似乎壓到了虎敕關的城壩頂上。虎敕關像一隻嶙峋突兀的怪獸趴在山崗上。城壩里到處是混亂的景象。

寒冷的冬日,人心比冬天更冷。群臣僵立在原地不動了。皇上的臉迅速得扭曲變幻著,盯著太監手裡的奢華的雪白長毛狐裘,渾身打顫,像是焦灼又躊躇。明前微微仰著臉直視著皇上的臉,那張消瘦的臉藏在室內陰影下,看不清表情。黑夜給它覆蓋了一層冷酷陰冷的光芒。

明前站在原地鎮定地看著元熹帝,太監們包抄上來,想把她與崔憫一同抓獲拖下去。她很鎮定,眼光複雜而執著地盯著元熹帝。絲毫不退讓。元熹帝那張儒雅斯文的近乎於陰氣的臉從黑影里現出來了,他大發雷霆地喝退了群臣,厲聲命令他們出去,令假扮益陽公主的明前留下來。

人們躬身稱是,紛紛快速地出了房屋。范勉臉色灰敗,神色陰鬱,垂頭躬身地隨眾人出去了。明前好像沒有看到他,但渾身綳得緊緊的,長袖子的手握成拳頭,很緊張。空蕩蕩的石屋只剩下兩個人,太監們侍立在外面聽訓。

元熹帝一雙厲眼瞪著明前,咬牙切齒地怒道:「這是怎麼回事?!說實話,否則我就殺了你!」

明前暗鬆了口氣,稍微放鬆了些緊張。皇上還想聽實情,這就行。她擔憂他一怒殺了他,就真的無法挽回了。她穩住心神,抬起頭,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她目光清澄透亮,帶著一股奇怪的銳利的感覺,盯著對面面容消瘦,神情沮喪,眉眼耷拉著的陰鬱男子。危險落魄又充滿疲態的皇帝。

明前忽然覺得她面對一種嶄新奇特的場面。一種可能會改變歷史進程的場面,一種面臨著國破家亡的亡國之君的境地。

皇上也怒目盯著紅妝少女。她身姿如火焰,面容如火般艷麗,長像比公主少了分雍容華貴,卻多了份剛毅剛烈,黑滲滲的眼珠比公主更銳利堅定。他瞪著她,心裡憤怒又嫌惡,這個女人外表恭順,卻有著一顆膽大包天的無所畏懼的心。她曾經與他在行營中輕描淡寫地擦身而過,沒有一絲對天子的敬畏。他憤懣地向她大喝:「崔憫是為了你才背叛我和朝廷的嗎?女人真是禍水,竟然想出了這麼荒唐可笑的主意。你們和小梁王聯合起來想殺了我?」

皇上站在冰冷的大石室,越想越憤怒:「「我早就知道他是靠不住的。所有人都想背叛我。梁王父子,大臣們,伍懷德和劉誨太監們,還有你,現在連崔憫也要對朕恩將仇報?!對了,一定是小梁王給了崔憫好處,才哄著他來騙我。是『冠軍侯』這個封號吧?他為了光復祖上的爵位,就毫不猶豫地出賣皇上投靠小梁王了。還想把朕騙進圈套里。你們打得好計策啊。讓韃靼人殺了我,好趁機搶奪朕的江山。你也幫著他們一塊來騙朕。混帳東西,我才是大明的正統皇帝!」

明前瞪著他,心裡湧起了一股奇怪地憤怒。這個人怎麼能堂而皇之地說出這些話?他怎麼敢這麼肆無忌憚地罵崔憫背叛他?她覺得可笑極了,忍不住滿臉諷刺,脫口冷笑了:「崔憫背叛你?這怎麼可能。他那麼心有正氣,怎麼會背叛你?再說了,你怎麼知道真相?你又能判斷什麼是真相呢?」

她的眼角眉梢隱不住一股怒意。遙想到那個純白少年的心,心裡翻騰起衝天的怒火和失意。她與崔憫幾乎分道揚彪了,但她還是為那個心懷天下,志氣高潔的少年抱屈。她痛苦地想到,崔憫絕不會背叛主君,他的心驕傲地純潔地如天山上的雪蓮。

元熹皇上好像清醒了些。臉灰撲撲的,盯著她又慌亂地左右張望。這廳堂只有兩個人,他不怕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女,但是目前被圍困的處境,使他變成了驚弓之鳥。他竟然有些恐懼這個剛強如刀的少女了。她有一種奇怪的傲氣和骨氣,渾然不怕這世間的危險和死亡。她通過了敵營進了虎敕關,也許與韃靼人有什麼聯繫?

「不,我不是說你。我知道你一直不了解內情,是你父親范勉派你去毒殺小梁王的,你對你父親、朕和大明江山都很忠誠。你是被崔憫小梁王哄騙了,才同意假裝公主詐韃靼人的。我不怪你。」他好像恢復了些皇上的威嚴,頤指氣使地說,還替明前開脫了點:「放心,我不會中這毒計,也不會把你交給韃靼人。這些朝廷大事與你無關。」

明前見好就收,展顏一笑緩和了些局勢:「多謝皇上眼光如炬,體諒明前。」她想從元熹帝這裡討回崔憫,就不得不暫退一步。

這聲誇讚使元熹帝鎮定多了。他有點欣喜地揮揮手,接受了她的道謝。他對范明前並沒有太多的惡感,雖然她貌似溫柔實則桀驁不馴的樣子很招人厭。但在朱元熹接觸過的溫婉美人中,她這種傲慢強亮的個性反倒成了一種獨特的魅力。使閱盡花叢的皇上也覺得新鮮,充滿了好感。可惜,他與她的兩次碰面都在一種很難堪的境地里,她見到了他落魄難堪的樣子,沒有見過大明九五之尊的威儀。他打算先暫且安撫下她,對倔強少女不能硬來,他還想從她這裡套出崔憫和小梁王的合謀。

元熹疲倦地一笑,後退幾步頹喪地倒在椅上,改變了態度,溫言地向明前解釋著。有點教導她又有點為自己開脫的意思。這些天的被困局勢使他疲倦極了:「你不知道,我和崔憫的關係非同小可。我們是從小認識的。我還記得,十多年前在宮裡第一次見陪伴皇子們讀書的崔憫時,他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我呢,也只比他大幾歲,是個十三歲的少年。我們在大人心目里是一對不知事的小孩。」

「我一見到他,就覺得他很與眾不同。有點傲氣有點裝模作樣,明明是個小孩,什麼也不懂,卻有一雙成年人般成熟銳利的眼睛,做人做事很老練到位。他外表很漂亮體面,眼裡卻帶著一種蔑視和悲哀,把什麼事都壓在心底。我很煩他這種眼神,小孩子不都是又蠢又萌嗎?幹嗎裝得那麼成熟老練像個妖孽。他雖然比我小,做事卻很成熟老練。幫益陽收拾那些宮女太監,幫我打發抵擋那些書房的大伴和其他皇子們,愛和我在一處玩,一起頂著荷塘的大荷花葉子藏在水下,看著那些驚慌失措的太監女官們跑來跑去地找我們……他有滿肚子主意,也對我始終很尊敬和忠心,使我覺得很舒服。他是第一個把我當成十二皇子,而不是其他皇子跟班的人。我不知道他這種表現,是真的把我當大哥聽我的,還是因為我是皇子而讓著我的。反正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一起聽我發牢騷罵三哥九哥他們,一起抵擋三哥的找事,一起偷東西,一起捉迷藏,一起被太監女官們責怪,替我寫文有了功勞讓給我,我做了錯事就替我挨過。我明明比他大,卻處處都被他維護,我覺得很丟人又很開心。終於有一次,他為我得罪了哥哥九皇子,被九哥使計困在冷宮快打死了。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鼓起勇氣,跑到父皇的御書房,狀告九哥,為崔憫求情。九哥諷刺我,我就憤怒地一頭撞翻了他,在先皇的御書房跟九哥大打出手。打得大家滿頭滿臉是血。我以為嚴厲的父皇會大發雷霆地處罰我,結果父皇看著我臉上流血,滿頭是包,撕爛了衣服竟然高興地哈哈大笑了。邊笑邊說,小十二終於有點男人的血勇之氣,不再是膽小懦弱的婦人相了。」

「那次事後,我順利地救出他,也成功地在父皇心目中翻盤,變成了另一種儒雅有血性仁義的樣子。我覺得他和伍大伴是我的幸運人,從他們來到我身邊,我就一步步地改變了位置,攀上了以前不敢想的地位。打架后,我堅持著要他在我的小書房做長侍,留在自己身邊。這份強硬讓所有人大吃一驚。這對懦弱的我來說是種天大的改變,大家對我刮目相看。」

朱元熹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我們是從童年一起長大的。我,他,和益陽,三個人在虎狼般的宮庭里,帶著最珍貴的笑容和淚水的記憶長大的。我以為我們就是史書上說的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吧!雖然『朋友』這個詞太迂腐無聊了。但我真的把他當做了朋友。從那次事後,我對他一直很照顧,儘力提拔他,希望我的小夥伴能夠變成威風八面的大英雄。他也沒有令我失望,當人們不相信他能在錦衣衛或者衛所里干出名堂時,他出色地辦成了事,給我長了臉,成了最了不起的大英雄。每次看著他的官職越升越高,就像是我自己贏了全世界一樣。」

「是我提拔他的,提拔他們父子的,讓他們父子在這個世界得到想要的一切。我是他的大恩人!所以他絕不能背叛我。他和那些爭名奪利的人不同。當所有人都背叛我嫌棄我時,他不會背叛我。我相信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沒有背叛我。」

「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元熹越說越難過,面目猙獰,揮舞著雙手,站在籠子般的石屋像困獸似的,憤怒咆哮著:「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最信任的『朋友』也會背叛我?人人都背叛我,整個天下都與我做對。韃靼人進攻我的國土,親叔叔想謀權篡位,大臣們只會撈權勢清名,太監們滿嘴謊言爭權奪利,現在連崔憫也背叛了我。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猛得轉回身,清秀的臉上透出了一股瘋狂相,一把抓住明前的手臂:「你是個小女子,與宮廷毫無關係。你會對我說實話吧?只要你說實話我就赦免你的罪。你告訴我,崔憫為什麼要跟小梁王合夥背叛我?」

明前深沉地看著他。在這個北疆荒涼關口,在身邊將領大臣們非死即傷各懷私心,韃靼軍包圍著他,皇上淪落到最低的谷地了。明前眼裡透出寒意,冷冰冰地道:「他不會背叛你,他是想救你的命!你還不明白哪裡出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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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識明珠不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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