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再見萬離(中)
幾人自長廊走下石梯,走入銀梨樹林中。流連欣賞了許久之後才覺林中竟然有一處空地,空地兩側整齊的安放著矮桌與木椅。
溫齡望了望不遠的長廊,方才在那裡確實是看不到這塊空地的……萬離當是個相當諳於人事的人,為了保持銀梨整體的美感,就連方位角度都計量進去了。
不過多久,人都來齊了,但卻不見萬離。
溫齡看了看眾人,他們似乎沒有為萬離的遲遲未到而有半句怨與好奇,這使她覺得有些奇怪。
楊顏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於是在她耳邊輕聲道:「萬離每次都故意遲來一刻時(十五分鐘),是為了讓我們自在說話。」
溫齡心智聰慧,馬上明白了楊顏的話。
萬離是曲樂中的大成者,是權威的象徵。當他在場時,許多人都是屏息凝視的,氣氛也會有些微的緊張與嚴肅。所以他才故意遲來一刻時,讓大家各有商量,相互話些瑣事。
「不知師妹今年又要怎樣的驚才絕艷啊!為兄期待已久了。」管潼話一出來,楊顏立馬殺過去一個眼神。
你閉嘴!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楊顏心裡惱的緊,手也微微疼,但面上卻是半點異樣也沒有。管潼不知況,茫然的撓撓後腦勺。
管潼沒有看出來,陸湘雲觀人於微可是看出來了的。本來她就奇怪為什麼楊顏要帶著清寧來,現在心裡已猜到八成。
「姐姐可是不方便操琴?」陸湘雲臉上露出十分擔心表,「湘雲可是年年都等著聽姐姐的琴呢……」
楊顏心裡暗罵一聲,貓哭耗子,何必這般膈應人!臉上卻是頗為欣慰的模樣,說道:「清寧這一年裡技藝增進不少,楊顏總不能埋沒人才吧。」
溫齡心裡一陣的好笑,楊顏隨機應變的能力真是要人大開眼界。
「是這樣啊……」陸湘雲換了換姿勢,疊著雙腿手撐下巴斜坐在椅子上打量清寧,不一會兒,視線卻毫無徵兆的落在溫齡身上。
「這位來怡姑娘氣質出眾,沉靜似水……能夠隨同楊姐姐參加五音禮會,想必是有過人之處的吧。」陸湘雲纖細的手指輕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態妖媚非常。
全場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溫齡,似乎是帶著懷疑和審視的眼神。楊顏帶了這女子來卻不介紹,那這人來此作甚,莫不是來看熱鬧?
天生媚骨卻心腸歹毒……溫齡看了看陸湘雲又環顧了四周,淡然回視眾人眼光,正打算向眾人致歉自己並無半點才藝,卻又有一人介面了。
「你道五音禮會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的嗎,楊樓主可能解釋此人來此有何貴幹?難不成瓊樓已經外強中乾,帶了人來卻無一絲半點才藝?真真笑煞我也!」說話的是排行第四的一名男子,聲音尖細刻薄,帶著很重的鼻音。
這話一出,楊顏幾乎就要拍案而起,手在寬大的袖中緊緊握成拳。溫齡是她的知音,又是她所尊敬的人,瓊樓是她十年來嘔心瀝血一步一步扶起來的,就如同孩子一般。怎可遭人如此辱罵!
溫齡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這人說話真是叫人生氣!瓊樓不知耗費了楊顏多少的心血,她每日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只為將它扶為京池第一招牌,才導致今日衰敗的身體,只剩有一年的壽命……
楊顏陰著的臉似可以結出冰來,但卻並沒有作。她不願意為難溫齡,寧願自己隱忍著。但就是這樣的楊顏才是最讓人心疼,當年她放任景庄離開時也是這番模樣。
「來怡不才,略工琵琶,不知這裡可有此器?」溫齡輕輕拍了拍楊顏的肩膀,面帶著笑容緩緩說道。
眾人相互看了看,並沒有人出聲。他們五大樂坊來此都只帶了一件擅長的樂器,或琴或箏,並沒有琵琶。
「他們沒有,我卻是有的。」銀梨樹林間傳來一聲清冽如笛的聲音,溫齡的心不期然就漏去一拍,轉過頭一看便見一白衣人身後跟著幾位婢女小廝正不緊不慢的走來。
那人帶著絕美的笑容,在銀梨樹間忽現忽無,銀白相襯,宛若天人。溫齡微微一愣,怎麼是白色的?忽而又閃過那夜在楊顏園子里看到的白衣人……於是反愣為笑,原來是你。
「萬離公子好……」在場的人齊齊站起,都微微躬著身體。溫齡有片刻失神,竟覺得看到了君王臨朝。
萬離走上主位,對著溫齡笑了笑:「他們沒有的,我都有。」
他們沒有的我都有?為什麼這人說話總是這般的叫人多想……溫齡臉上一熱,微微紅。
楊顏見此甚是好奇,總感覺萬離與溫齡是相識的。這小妮子肯定有什麼事瞞著姐姐我!於是在心裡把溫齡數落了好幾遍。
並不是只有楊顏有這樣的感覺,此時在場所有人心裡也都在腹議這件事,不約而同的產生出同她一樣的看法。
不久,有兩位身穿淺藍色紗裙的婢女捧著一支蓋著綢布的器物前來,動作極其溫柔輕盈送到了溫齡面前,笑容靈動的說:「姑娘,請。」
溫齡接過來還未掀開綢布,已經感覺手下木質的觸感實屬上好。楊顏站起身,輕輕一扯,那紅色綢子下的琵琶便現於眾人眼前。
最先震驚的還是溫齡。她的嘴半張著,雙手都在顫抖,全然聽不到旁人的談話,一心看著手上這隻紫紅褐色的紫檀木琵琶。
「啊呀!這不是十八年前絕命殺手毒娘子紅綃的隨身之物嗎?傳聞下落不明已十八年,怎的會在此出現吶?!」管潼是樂器中的行家,看見這樣稀世的樂器心中狂喜不已,於是站起身來疾步走到楊顏座前,與溫齡一同仔細觀察。
這隻琵琶,溫齡陌生而熟悉。她唯一記得的幼兒回憶,就是抱著母親的琵琶在流口水。她隱約還記得母親笑意盈盈的說:「來怡喜歡琵琶嗎,娘親送給你好不好呀?」
那沉沉的紫紅褐色,微微滑出流光來,沉靜而硬重,細膩而緻密。熟悉的檀木香氣陣陣傳來,溫齡的心裡一動,淚水已經盈眶。
這麼多年,她的母親常常嘆氣惋惜,惋惜不能將那隻祖傳的琵琶送與溫齡。她常常在桌案作畫,將琵琶的模樣描摹給溫齡,囑咐她若是看見了,一定要想方設法收回家來。
「那不是普通的琵琶,也不是普通的紫檀木……那是一種絕無僅有的藥材啊……」溫齡想起她的母親對她說著。
「咳咳,來怡姑娘……是否可以開始了?」陸湘雲打斷了所有人的出神。
溫齡輕撫了撫弦,點點頭,於是豎抱著琵琶坐在已經布置好的雕花椅上。她面向萬離,坐在兩側座位的中後方,所有人都可以看見她沉靜似水的面容。
溫齡輕輕勾起一根弦,低耳聽了聽音色。
音質純凈如山間清泉,柔潤優美如同絲綢過手,音色淳厚明亮,泛音(穿透力)極強。
溫齡笑笑。她娘親的琵琶材質已是樂器中極佳的了,經過多年的沉澱,這材質越好了才得此等美妙五音啊。
她已有數年沒有碰過琵琶了,心裡很是開心。於是凝神靜氣,彈撥出一串玉珠般的音來。
有人輕聲笑著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人:「看她也是趕鴨子上架罷!彈的都是什麼音啊,竟敢來此地弄斧,真是不知所以!」
溫齡並沒有理會,手下只停頓片刻,呼吸間便飛舞而去,清泉擊石一般的妙音如同滾珠一樣順暢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