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用心良苦
萬離坐在一扇雕花屏風后,手裡轉動著清透的瓷杯,光圈在杯沿緩緩滑動著。
「她們來了……」顧三弔兒郎當靠在一旁的漆窗邊上,環抱著雙臂俯視著兩道清麗的身影。
屏風外坐著一個穿著灰色衣裳的男子,正在把玩手中的一塊紅玉,聽到顧三的話,他頓時來了興緻,嘴角勾出邪笑來。
萬離輕輕放下手中的瓷杯,出神的看著身前的花雕屏風,仿若有知覺一般緩緩說道:「賈四,不要為難她。」
賈四凌空拋了拋紅玉,臉瞬間苦下來:「老大,難不成你有三隻眼啊……隔著屏風也能看到……」呢噥了兩句又說,「我不會為難她啦,真是小氣~~」
不久后,雅間的門打開,走進來兩位女子。正是溫齡和宿雨。
「在下溫齡,有幸得見賈思琮賈大商人……」溫齡微微點頭說道。
聽見了溫齡的聲音,屏風后的萬離目光柔和,眼前自的浮現她的模樣,似乎已經看見她此時的笑臉。
溫齡身後的宿雨則是福了福身子:「姚宿雨……」
賈四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兩人坐下。
三人圍桌商量了約莫一個時辰,氣氛從一開始的拘謹變得隨和。溫齡笑容滿面,就連平時有些冷漠的宿雨也露出愉悅的微笑來。
商量的過程很順利,無論是談及價錢和運輸費用,兩方都能條理分明的列出細節且找到合適的價格。
賈四不禁多看了宿雨一眼。他覺此女雖不多話,卻心思縝密,十分細心。但凡兩方細節問題的處理有些微模糊與不合理時,她都能提出問題並且及時給出解決的辦法。
實在是經商難得一見的人才……要是能挖過來……
宿雨似是覺他的目光,不解的回視他。賈四笑著搖了搖頭,心裡暗自叫苦,我哪裡敢挖牆角挖到溫齡這裡來……後面還端著一位大神呢……
事落定,溫齡拉著宿雨向賈四辭行。
顧三依舊靠在窗邊,望著兩位姑娘下樓后歡樂調笑的樣子,不由的嘆道:「阿離,你這算不算是千金買紅顏一笑?嘖嘖嘖,這如水的銀子……」
賈思琮也搖著頭坐回靠椅,繼續把玩他的玉,語氣很是無奈的說:「可不是嘛,昨天老大還叮囑我要拿上好的藥材給她……這中間的差價可是老大來填的,何止流水的銀子,簡直是吞金的無底洞。」
萬離卻一直望著窗外,似乎在想著什麼。不一會兒,他說道:「思琮,這天要下雨了,你遣人給她們送兩把傘去。」
賈思琮萬分無奈的望了望房梁,聳了聳肩走出門去。
「顧三,溫齡是很聰明的……」萬離若有所思的說道。
他來此之前已經換了一身衣裳,但是銀梨花的香味沾身後三天不散……恐怕溫齡已經知道他藏在這裡了。
「這話怎麼說?」顧三不解。
萬離只是搖了搖頭:「恐怕這誤會要更深了。」
顧三聽到這話,以為他還在耿耿於懷今天五音禮會上溫齡對他的誤會,一時間語塞,心裡一沉。
「阿離,你不要自苦了自己……溫齡存在的意義,你比我清楚。千萬不要陷入無法自救的境地,像我這般……」顧三苦笑著看著萬離說道。
萬離知道他誤會了他的意思,卻並不加以解釋,而是順著他的話道:「今天的五音禮會你也在場,也看到了楊顏的身體狀況……景庄,時日無多,不要再相離了。」
顧三閉上眼深深呼吸,心中驟痛不止。他已全無平常的嬉笑模樣,而是沉在濃濃的哀戚中。
我是多麼想要擁你入懷,多麼想納你於金屋,多麼的不願意……與你相離。
「阿離,你這般的用心良苦,不知她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知道……」許久,顧三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她不需要知道這些。」萬離走到了窗子邊,看著樓下熙熙攘攘滿是人的街道,「我們生來各有使命,誰也擺脫不去。我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護她周全,不需要她來感激。」
回到萬和山莊的時候,天上正下著瓢潑的大雨,天色黑的似乎可以滴出墨來。
萬離穿著墨色的衣裳,坐在桌案前正畫著一些什麼。沒一會兒便聽得門外傳來一串清脆的銀鈴聲,萬離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鬧事的又來了。
只聽得那人語氣非常歡快的喊道:「哥——是我,你人見人愛的妹妹萬絹。」話都沒說完,人已經推了門進來。
姑娘十五歲,穿著火紅的勁裝,腰間別著一條長鞭,沾滿了雜草和泥土。她全身**的,腰間的一串銀鈴叮叮噹噹的還在搖著,她的身後跟著進來了一大串丫頭和僕人,數了數,竟有五六個。
「淋成什麼樣子了,怎麼不去換身衣裳再來?!真是要人操心。」萬離走到姑娘面前,手指頂了頂她滿是雨水的額頭,似乎有些生氣的說道。
「我在後山練鞭,一聽到你回來就急著跑回來了嘛……嘻嘻,山上的日子真是太無趣了……山下那麼多人,可是哥哥又不讓莊裡的人靠近……」萬絹抱著萬離的手臂輕輕搖著。
「你直說吧,要什麼通行令?」萬離接過身後婢女遞來的外衣,邊說邊給萬絹披上。
「今日下雨,明日山上的杜鵑花和梨花肯定又是一片狼藉……哥哥不許萬絹下山,但是卻沒有不讓山下的人上山呀。不若……讓他們上山來幫我們修剪可好?」萬絹笑的很開心,眼睛眯成了彎月。
萬離微笑著思索了片刻,緩緩的點了點頭。萬絹便伸出雙臂來抱著他的脖子,孩童般的笑聲傳遍了整間屋子。
萬絹身後,那群狼狽的僕人和婢女一個個十分委屈的苦著臉巴巴的望著萬離。萬離看著他們微微一笑。
「婉娘呢?她不來管你這個混世魔王誰來管?要是你這幅樣子叫她看見了……」萬離笑著說道。
婉娘是山莊管理大小事務的總管,由於照顧著萬離和萬絹十餘年,也算是萬離與萬絹的半個娘親了,其威信可想而知。
萬絹聽到「婉娘」二字趕緊拉了拉披在身上外衣,對萬離眨巴眨巴眼睛道:「哥哥萬福,哥哥保重,萬絹困了要回去睡覺了……」
說著便快速領著一長串婢僕浩浩蕩蕩的回房去了。
萬離輕聲一笑,復提筆繼續作畫。
不一會兒,他輕拂了拂那幅畫,說道:「顧三,看看。」
顧三正在房樑上睡覺,被他喊了一聲險些掉下來,於是便抱怨道:「阿離你當我顧三是鐵打的不成,我是要休息的!方才小公主來就已經雞飛狗跳了,我今天晚上可還要趕著代你參加武林……」
話說到一半,他看著畫上的人頓住了聲音。
畫上的女子穿著栗紅色的廣袖紗裙,上挽著靈蛇髻,戴著鎏金的簪與梳,身後青絲披肩垂下,再看眉目,雙眼柔似水,鼻唇小巧有致。一看過去便覺此人非常妖冶,一身媚骨。
「哎喲,這不是溫姑娘嗎?看著裝扮……萬離你,你口味什麼時候變成這種……」顧三笑的十分的陰險。
「仔細看看。江湖的典冊中可有一人樣貌與衣著與她相似?」萬離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顧三聽又仔細看了看,腦中不斷閃過典冊中那些俠客的模樣。忽然,他錯愕的抬頭看著萬離:「十八年前消失的絕命殺手毒娘子紅綃?」
萬離微微點頭沉思著,目光有如風暴前平靜的海面。
「你見過她?」顧三皺起眉頭,「這人實在像溫齡……難道……!」顧三由疑惑漸漸轉成震驚。
「我也不確定。」萬離收起畫像,「只是在一兩個兒時的記憶里似乎有這麼一位穿著紅色衣裳抱著琵琶的女子出現……唔……咳咳咳。」萬離咳嗽出聲,四肢突然一軟。
「阿離,你沒事吧?!」顧三上前扶住撐著桌子勉強站立的萬離。
「舊疾罷了……不必擔心,過了今天晚上就無礙了。」萬離笑著搖搖頭,轉過頭去看窗外瓢潑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