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幽靈與賽博協同（二）
星曆131年，也是公元2205年。這一年的人類，處在工業革命后的至暗時刻。
人類對核戰爭並不是沒有任何準備——從核武器誕生的第一天起，每個國家都或多或少做了一些布置：向有戰略縱深的內陸轉移工業、在山洞和防空洞中修築工事和儲備物資……
但當歷史真的碾壓過來的時候，這些準備是遠遠不夠的。
公元2205年的歷史檔案早已全部解密，但人類星際大移民前的史料難以考證，所以雖然資料龐雜，那段歷史卻仍然半掩在迷霧之中。
那段時間，人類進行了大量的社會實驗——其中許多都是秘密執行，文件資料閱后自動刪除，大部分沒有保留下來；即使那些保留下來的，也混在茫茫多的偽造文件之中，真假難辨。
這些偽造的資料一部分來源於當時的民間，另一部分來自後來的帝國——辨別一千年前電子資料的真偽，有時候要比考據古董更難。
因此，真正的歷史掩埋在眾說紛紜之中，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學界普遍認為，聯盟計劃經濟體系的搭建，始於星曆131年。」索爾仁尼琴：「這一年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要從當時的社會環境講起。」
「真正死在核打擊中的人類不到總人口的10%，但此後大量塵埃進入平流層，遮擋陽光，缺乏降水，輻射塵埃的存在讓人類無法在外活動，這一系列後果毫無疑問引發了飢荒，清空了絕大部分人口。」
「這一階段的人類歷史鮮有人去研究——這已經是非文明的歷史。」
「而131年之所以是一個轉折點，很殘酷的事實是，這一年『人類聯合探索盟約』掌控範圍內的人口，已經下降到一億的警戒線，但從另一個角度，也終於越過了『馬爾薩斯的警戒線』——這是通過人類殘留的工業，在庇護所內，依靠非自然光照生產的農作物，能夠供養的人口上限。」
「文明只能存在於每個人吃飽以後，」索爾仁尼琴：「但『吃飽』只是理論上的，實際上人類當時的生產和分配系統不可能如此高效，那麼人口就會繼續下降。」
「而微妙的是，當時的總人口，也觸及了『工業回退警戒線』，也即當人口減少到一定程度，將無法支撐當時的工業水平，人類將陷入工業倒退，而這會形成不可逆的惡性循環——如果大家收看了星球探索頻道，就會發現，這就是藍星遺民身上發生的事情。」
「人類亟需提高生產和分配的效率，減少這過程中的損耗——於是人類又想起了埋藏在故紙堆里的計劃經濟。」
「相比二十世紀倒在這條路上的前輩，當時的藍星人類有兩個優勢：可控核聚變，和量子計算機。」
「這就是一切和僅有的倚仗。」索爾仁尼琴：「通過大數據監控、調配從生產到配給的每一個環節、最終實現供需關係的動態平衡。他們發現這個不可能的設想在公元1970年代就有人提出過——在阿連德領導下的智利。」
「你們完全可以想象，當時的人類對Cybersyn未能真正進入實踐有多麼地捶胸頓足，和如何唾罵陰謀顛覆阿連德政權的那個國家——如果人類因為缺失這份實驗數據而失敗，那麼他們就毀滅了人類。」
在這裡大家笑了一場——但笑得很僵硬，有種「明明在聽恐怖故事，但還得配合老師表演幽默」的調調。
「所以，沒有實驗數據。」索爾仁尼琴：「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社會實驗，押上人類命運的豪賭，就在沒有任何石頭可摸的情況下，悄然開始了。」
「之所以說『悄然』，是因為這件事在當時是最高機密，沒有任何公開文件。聚變發電站的工程師、溫室培養廠的操作工人、開著車廂由鉛板打造的防輻射貨車運送物資的駕駛員……」
「誰也不知道，自己接到的生產、運輸指令，並不是來自人類。或者說，最開始可能是來自人類，但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是了，誰也說不清楚——這是歷史永遠的疑團。」
「人類如今對這段歷史的還原，是根據幽靈的底層代碼——最早的代碼創建於公元2205年，也就是我們唯一確定的，幽靈『新建文件夾』的時間。」
大家又笑了一場，比上次真誠得多。
「歷史學家之所以認為，EdenMedina《控制論革命者》是幽靈『新建文件夾』時期的指導書，也是來源於幽靈『迭代0』的循環，有《控制論革命者》中的Cybersyn響應循環的影子——當然，經過無數次迭代，如今這個控制系統早已比『迭代0』時期複雜和龐大很多。」
「如今我們普遍認為，『幽靈』的名字是來自『紅色幽靈』——這種解讀確實也很貼切，但其實『幽靈』最早的來源，是對祂存在狀態的合理描述。」
「幽靈不可能從『新建文件夾』就能負擔起組織人類生產的重任，在祂最終上崗之前，一定有許多數據分析師、許多操作員、許多調參工程師……」
「而指導人類生產活動和物資分配的權力，是什麼時候被一點一點下放給『幽靈』——這個過程已經無人知曉，是在靜悄悄中進行的。」
「星曆139年，因持續飢荒發生了一次嚴重的暴動。類似的暴動很多，但這次範圍極大、暴徒挾持了多座庇護所的指揮室——然後發生了詭異的現象：即使指揮中心所有人都被控制或殺害，庇護所的生產活動仍舊井然有序。」
「就彷彿有一個看不見的『幽靈』在代替人類進行指揮——聚變發電廠的工程師、溫室培養廠的操作工人、還在路上的防輻射貨車駕駛員……這些人的操作系統里還在正常刷新指令，以至於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所處的庇護所發生了暴動。」
「幽靈最早的指揮或許相當糟糕，至少我們知道那時候飢荒還在持續，人口還在減少……但祂的第一筆功績，就是無與倫比的穩定性。即使暴徒控制了庇護所指揮室、乃至一部分生產線和運輸線路，剩下的部分仍然可以正常運作。」
「在那個混亂的時代，這是人類能夠生存下來的重要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