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建議
張居正沉默了許久,問:「景山是哪兒?」
閔悉愣了一下,紫禁城後面那座山不叫景山?現在叫啥來著,他忘記問雲霽了,閔悉說:「應該是紫禁城後面那座山,夢裡就是這麼叫的。」
張居正的臉色非常不好看,那是大內鎮山,民間叫萬歲山,尋常百姓是不允許進入的,哪兒真會葬送最後一位大明皇帝?閔悉說自己為大明延續七十年統治,那是不是意味著,大明七十年後就亡了?
「在你的夢裡,老夫還有多少年可活?」張居正問。
閔悉忙低下頭:「學生不敢詛咒大人。」
張居正擺一下手:「你都說了,那是你的夢,未必是真的,但說無妨。」
閔悉斟酌了一下說辭:「學生記得大人不到六十便仙逝了。」
張居正沉吟片刻,他今年52,就算到六十,也就只剩下不到八年時間。不過對變法來說,已經足夠了。
張居正豁達一笑:「人生自古誰無死!我若是能為大明續命七十年,縱使身死又何妨!賢侄,你這夢可曾跟其他人說過?」
「不曾。」閔悉搖頭,關於大明和未來的走向,他甚至連雲霽都沒細說過。他曾經打定主意爛在肚子里,試圖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哪怕是撬動命運一格齒輪也行,然而他發現在歷史洪流面前,自己太微不足道了,那些潛移默化的微小改變只怕是根本無法撼動大勢。
留給自己去改變的時間不多了,等張居正一死,大明的官場腐敗會達到一個巔峰,那個時候干實事的人將再無出頭之日。
他也不知道跟張居正這麼泄露天機,到底會引發怎樣的連鎖反應,或許張居正根本就不會信。
然而張居正並沒有完全不相信,他出生前,他的曾祖父夢到一輪圓月從天而降,落入他家的水缸中,水缸中浮出來一隻白色的龜,曾祖認為這白龜就是他,所以給他取名叫白圭。後來他讀書時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家人更認為那白龜便是一個預兆。
張居正問:「老夫還想知道,陛下因何理由抄我的家?」
閔悉說:「明面上的理由是,大人沒有丁憂,生活太過奢靡。」
張居正一下子愣在當場,他的老父親年事已高,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仙逝,他還真要考慮是丁憂還是奪情。
丁憂是指父母雙親離世時,官員要離職回家守孝三年。而奪情,是指為國家奪去了孝親之情,官員不必離職回家守孝,通常都只有鎮守邊關的武官選擇奪情,而文官沒有不丁憂的。
但張居正這種情況,如果選擇為孝道丁憂三年,等他回來時,黃花菜都涼了,變法多半是半途而廢。但如果不丁憂,便又落人口舌,這便是所謂的自古忠孝難兩全。
張居正苦笑一聲,他原本還對閔悉的話將信將疑,現在基本是信了,因為對旁人來說,根本不用考慮是丁憂還是奪情,對他來說,卻是一個相當兩難的抉擇。
閔悉說:「以學生拙見,根本原因並不是是否丁憂和奢靡,而是大人變法得罪人過多,一旦失去您的制衡,那些人便會落井下石,總會找得到借口的。」
「賢侄所言極是。依賢侄看,此事可有轉圜餘地?」
閔悉沒想到張居正居然會這樣問自己,他有些緊張地說:「學生駑鈍,能想到的辦法也不多。此事的關鍵在陛下,還有朝中大臣。大人若想改變局勢,便是要設法把朝中的朋友變得多多的,敵人少少的,這樣一旦您哪天離開了,也不至於全都是落井下石的敵人。陛下是可造之材,如今他年歲漸長,也快親政了,許多事情,學生以為,陛下可以學著去做了。」
閔悉說完這話,背上如芒在背,他這是建議張居正放權,希望不會觸碰到他的逆鱗。張居正聽完,許久沒有說話,他聽出來了,閔悉要他團結朝中一切能團結的力量,把更多的人拉到自己的船上,一旦自己死了,變法派不至於孤立無援。第一個需要爭取的人,便是小皇帝,其次是朝中大臣。
良久后,張居正點頭:「老夫聽明白賢侄的意思了。讓老夫考量考量。」
閔悉從書房出來,雲霽一個勁地看他,想知道他跟張居正說了什麼,閔悉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並沒有再說什麼。
張居正出來后,對他們說:「老夫今日也乏了,就不留你們了。」
陶禮之趕緊起身離開,一上馬車,就瞪著閔悉:「閔悉,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萬不可非議陛下與大人,你遲早會被你這張嘴害死!」
閔悉沉默不語,這次難得沒有為自己辯解。他知道,如果現在不說,將來說什麼都遲了,他寧願現在受埋怨和不被理解。
陶禮之見他不說話,真是氣不打一處出:「你跟張大人說什麼了?為什麼你們一出來他就下逐客令了?」
閔悉說:「沒說什麼,大舅,有什麼事也是我自己承擔,我只是雲霽的義弟,不會拖累你們的。」
雲霽在一旁聽得直皺眉,但當著大舅的面,他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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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到了陶府,接上雲霖回去。
到家后,雲霽讓奶娘帶著雲霖去玩,這才問閔悉:「你跟張大人到底說什麼了?」
閔悉看著他:「跟張大人透了些底,他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雲霽震驚地瞪著他:「你跟他說了?為什麼啊?」
「我突然意識到,雖然我知道以後會發生的一切,卻對接下來的事無能為力,我感覺我們做的,改變不了歷史。我不想歷史重演,張大人是中流砥柱,他也許能找到辦法力挽狂瀾,改變走向,所以我跟他透露了一點。」閔悉說。
雲霽難以置信:「你不是說,泄露天機會有嚴重的後果。」
「我只跟他說那是一個夢,沒說就是真實發生的。比起泄露天機可能會出現嚴重後果,我更擔心你們將要面臨的問題。以大舅和張大人的關係,你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將來張大人一旦發生什麼事,你們也脫不了干係。」
閔悉從沒跟雲霽說過具體的情況,但云霽是聰明人,閔悉這麼一說,他便知道了,張居正會遇到大麻煩,他沉思片刻,問:「張大人信了你說的?」
「我不知道,至少他沒有說我信口雌黃,他應該會考量的。」閔悉說,「對了,紫禁城後面那座山叫什麼名字?」
雲霽說:「民間叫萬歲山、煤山,也叫大內鎮山,但沒有正式的名字。」
閔悉點了點頭,難怪張居正會問景山在哪兒,敢情是現在不叫景山呢。
「你剛剛跟大舅說,出了事你一人承擔,跟我們沒有關係,我有些難受。」雲霽說。
閔悉看著他:「難受什麼?這是好事啊。」
雲霽張開手臂環住他:「我不想跟你沒有關係。」
「我們當然有關係。不過從律法層面上來說,咱們確實無關,若是我犯了死罪,起碼得誅十族,才能連累到你。」閔悉說。
雲霽捂住他的嘴:「別瞎說!」
閔悉將他的手拿下來,笑著說:「我能犯什麼事?最嚴重也不過是說點大逆不道的話,在大明律里,因言獲罪還不至於判死罪吧。」
「別說死罪,我不願意你受哪怕一丁點罪。」雲霽說。
「好吧,我以後一定謹言慎行,盡量少得罪人,爭取不受罪。」閔悉認真道,「對了,你不是要給陶澍幾人擬定鍛煉計劃,趕緊去寫吧。」
「你不說我差點都給忘了。」雲霽鬆開手,走到桌邊去研墨,準備寫鍛煉計劃。
第二天,陶澍兄弟三人就都收到了雲霽給他們擬定的詳細的鍛煉計劃,閔悉做了參考。鍛煉是循序漸進的,難度倒也不算大,只是長期堅持下去還是有點難的,當然,堅持下去的話,絕對是有效果的。
陶澍兄弟三個這輩子最大的運動量,大概還是開蒙前跟人嬉鬧追逐的時候,那時候還沒人在他面前提讀書人應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跑步跑得汗流浹背?那多違背讀書人溫文儒雅的斯文形象。
「做這些豈非太有辱斯文!」陶澍看到雲霽的計劃書,忍不住抗議,自己和陶渝好歹也是個舉人了,怎麼還要做奔跑、舉石頭這樣粗鄙的事,鍛煉身體難道不該是五禽戲之類的嗎?
雲霽好笑道:「誰說跑步舉石就不斯文了?只要有效果就好,你難道不想為大明基業長青再活個八十年?」
這個理由太過冠冕堂皇,陶澍兄弟三個找不到反駁的話,讀書雖然是為了功名利祿,但明面上誰不是打著報效朝廷的幌子呢?
所以從這天開始,陶澍三人就鍛煉起身體來了,雲霽還從外祖父院里找了個老僕來記錄監督,老僕忠誠,告訴他說這事關三位少爺的生命安全,他就把這事記錄得一清二楚,絲毫不偷奸耍滑,甚至還會主動督促三人鍛煉,一點懶都不讓他們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