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清風無佞
華夏中路戰場。
馬一浮獨立帳中,宛如一尊凝重的石像,參將掀帳而入,打破了這死寂:「大帥!風雪已停!」
那聲音在帳中回蕩,卻似無法傳入馬一浮的雙耳,他只是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沙盤,仿若那是整個世界的縮影,肩上千斤重擔,心中思緒如麻。
馬一浮深知,此仗意義非凡,早已超越了與西夏中軍之戰的範疇。大華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雙如狼似虎的眼睛在暗中窺視,只等他馬一浮的首戰結果。
一旦戰敗,他馬一浮便是萬劫不復,必死無疑。他本不過是領軍衛將軍,因投靠右相王宗暉,平步青雲,身加樞密使銜。雖只是名義上的三軍統帥,可手中權勢,也足以令眾人側目。他明白,只要自己下達軍令,即便沈槐和熊定中心有不甘,也絕不敢公然違抗。
回想過往,馬一浮心中暗嘆。
三人之中,軍勛最高者當屬萊國公沈槐,無論從情從理,統帥三軍者都應是他。然而世事難料,只因楊文和離相,作為楊黨之人,沈槐便失了這統帥之位。
這看似是王宗暉一手謀划,可馬一浮又怎會不知,王相之聰明,在於能揣摩上意。若論此道,整個大華無人能出其右。若皇帝無心打壓楊文和,右相又怎能大權獨攬,自己又怎有機會統帥三軍?
思緒至此,馬一浮將目光重新投向戰局。
西路軍沈槐,當真堪稱軍中翹楚,進軍之速,令人咋舌。兵出熙州,一路向西,不過短短一月,蘭州、定遠相繼被克。若不是右相在後方限制糧草,又有自己的節制令,說不定他早已攻至靈州城下。
即便如此,他仍能西出湟州、西寧,重開河西之路。馬一浮心中雖對沈槐略有嫌隙,但對其軍事才能,也不得不暗自佩服,此等人物,不愧是大華聲名赫赫的國公。
視線移至沙盤右側,馬一浮眸光一凜。
此次三路伐夏,最讓他意想不到的,便是那楊炯。大華首戰葫蘆谷,楊炯旗開得勝,而後下米脂、克永樂,所戰皆為硬仗,殺敵總數竟高達十五萬眾,這等戰績,堪稱驚世駭俗。
馬一浮初時,只當楊炯是個世家紈絝子弟,雖有些許才華,料想也是走文官之路。卻未料到,這少年在戰場上竟如此勇猛無畏,每一次翻閱東路線的戰報,都能感受到那小子的深謀遠慮、機智果敢,以及治軍有道。年僅十七歲便有如此能耐,日後必成大華最為耀眼的將星。
一想到此,馬一浮不禁咬牙切齒,心中暗忖:楊文和雖早年從龍,掌管全軍糧草,手段高明也只是在糧草配算一道,定是稱不上文武雙全,怎就生了如此出色的兒子?難道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之人?馬一浮不禁暗嘆:生子當如楊行章啊!
掃清腦海中雜亂的思緒,馬一浮重新審視起自己的中路大軍。
如今他手握近四十萬雄兵,比那野利遇乞率領的西夏三十萬大軍還要多出十萬之眾。可這環州之地,卻似一道天塹,將他困在此處不得動彈。
環州夾在橫山余脈的兩座大山之間,往昔為抵禦西夏南下騎兵,環州不斷擴建,數年下來,已成一座堅城,西夏騎兵再難經此踏入大華半步。卻不想,今日竟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籠。
最初,當他率大軍趕到時,野利遇乞的三十萬大軍早已在兩山之間嚴陣以待,這形勢之變,讓馬一浮又氣又急,真可謂攻守易勢,造化弄人。如今自己反倒成了想要突破山口、進軍靈州的「西夏兵」,而西夏兵卻如昔日大華守軍一般,扼守山口,當真是時乖運蹇。
昨日,王相來信,信中只有八字:「莫要怕死,敢打呆仗!」馬一浮此時方才明白,王相為何一直往中路增兵,原來這新增的一萬人,不過是王相送來的棄子,是想要用這一萬人的命來換取出軍之機。
想通此節,馬一浮不再猶豫,猛地一揮手,大聲下令:「全軍進攻!」
西夏中軍大營內,訛龐一身風雪,匆忙奔入:「將軍,馬一浮動了!」
野利遇乞眉頭一皺,繼而放聲大笑:「走!去瞧瞧這馬一浮憋了一個月,究竟想出了什麼高招。」言罷,大步流星走出營帳,翻身上馬,如一陣風般朝前軍疾馳而去。
野利遇乞登上高處,放眼望去,只見大華兵如潮水般湧來,不禁皺眉道:「馬一浮這是傻了還是瘋了?誰不知環州地處兩山之間,宛如峽谷之城,他在此地憋了一個月,難道就想出這麼個用人命鋪路的蠢法子?」
訛龐聞言,嗤笑一聲,嘲諷之意盡顯:「看來情報無誤,這馬一浮守城或許還行,進取之能實在不足,難怪他這把年紀了,還不是國公。」
野利遇乞聽后沉默片刻,問道:「計劃都安排妥當了?」
訛龐拍著胸脯道:「將軍放心!誘兵、伏兵、藏兵皆是卑職親自挑選安排,為防萬一,卑職一日三次通信,信兵往來不斷,確保通訊無阻!」
野利遇乞欣慰地點點頭,對這個年輕人愈發欣賞。他看向兩山之間不斷被射殺的大華兵,大聲下令:「前軍無需吝惜箭雨,分梯次撤退輪箭,務必讓環州城下堆滿大華兵的屍體,至少要一萬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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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華環州前軍,梁贊雙眼通紅,咬牙切齒,心中更是悲憤莫名。他實在想不明白,馬一浮為何會下達如此荒唐的命令。這環州北上之路,兩山夾一谷,道路狹窄,一次僅能通過萬人。
而偏偏自己正是這一萬先鋒軍的統領。他本就不是馬一浮麾下之人,乃是天波府神符衛的步騎將軍。此次出征,因神符衛騎兵步兵等數,為應對西夏南下騎兵,馬一浮要求神符衛用等量步兵換他領軍衛等量騎兵,這本是軍中常見之事,可沒想到現如今馬一浮竟如此陰狠,這命令分明是要讓我這一萬人送死啊。
此時的梁贊躲在親兵撐起的盾陣之後,頭頂上箭矢如暴雨般擊打在盾牌上,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彷彿閻王的敲門聲,令他心驚肉跳。
他深知,手中這藤條盾支撐不了多久,怒吼道:「去!告訴馬一浮,這仗沒法打!西夏軍的箭矢太過密集,我們才推進不到五百丈,連峽谷一半距離都未到,藤條盾很快就會變形!我梁贊要求撤退!」
親兵領命,在盾牌陣中艱難穿行,向後傳遞命令。
「不要再推進了!向後緩慢撤退!」梁贊再次大吼。
他心中清楚,如若繼續前進,藤條盾一旦報廢,一萬人將被阻滯在山谷中間,毫無防具,唯有死路一條。
「將軍,不好啦!環州城門緊閉!馬一浮傳令:只許進不許退,敢退者殺無赦!」親兵的喊聲如一道晴天霹靂,在梁贊耳邊炸響。
「馬一浮!我艹你姥姥!」梁贊怒目圓睜,大罵出聲。
「將軍,那馬一浮還說……還說……」親兵聲音顫抖。
「說什麼?」梁贊怒吼。
親兵咬牙切齒:「他說天波府忠勇可敬,神符衛更是悍不畏死,勇冠三軍,莫要污了楊家名聲!」
梁贊雙拳緊握,青筋暴起,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心中悲憤難制。他自幼是孤兒,幸得天波府收養,跟隨楊昭、楊渝南征北戰,戰功赫赫。卻未曾想,今日竟被這老匹夫以名聲相要挾,難道真是天要亡我?
「將軍!咋辦?」親兵焦急地呼喊。
梁贊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告訴兄弟們!天波府楊家之忠勇天地可鑒,但我梁贊絕不認同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行為!全軍聽我命令!一千神符衛隨本將衝鋒,以彰我天波府之威勇!其餘諸人,自便!」
語畢,身後一千神符衛迅速朝他靠攏,齊聲高呼:「清風無佞,忠勇天波!」
而後,一千人舉盾向前方聚攏,恰似一股洶湧的洪流,悍不畏死的向前推進。
身後的士兵們面面相覷,聽到這命令,頓時騷動起來。不知是誰帶頭,后軍突然開始奔逃,緊接著便如無頭蒼蠅般四處衝撞。一時間,踩踏死傷無數,中箭而亡者更是難以計數。
馬一浮站在城頭,見這一萬新兵竟敢當逃兵,頓時大怒,吼道:「督戰隊!放箭!告訴他們,為國盡忠者可免三年役,逃軍叛國者子孫皆死!」
令下,城頭箭雨如蝗,剛跑到環州城下的士兵們望著遮天蔽日的箭雨,無助地跪倒在地。緊隨而至的士兵絕望的看向環州城射出的箭雨,原本就混亂的潰兵更加恐慌,有絕望痛哭者,有恐懼顫抖者,亦有悲憤怒罵者。
須臾,箭雨落下,大華潰兵死者無數,宛如人間煉獄。
馬一浮心中明白,這樣下去局勢將徹底失控,他本以為以楊家之名要挾梁贊,這天波府養子定會領兵赴死,卻未料到他竟然如此執拗,如此下去可就要壞了自己的全盤謀划。
思慮至此,馬一浮大吼:「去!命令剩下的四千神符衛頂上去,若敢退縮,本帥定要昭示天下,讓他們身敗名裂!」
環州城神符衛副將聽聞馬一浮帥令,怒髮衝冠,他早就聽說馬一浮陰狠毒辣,今日一見,簡直是畜生不如。他抬眸看向打開的環州城門,大吼:「展神符衛風水旗,讓那群狗娘養的畜生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漢子!」
言罷,親兵用力一甩,神符衛風水旗展開,那旗幟通體赭黃,乃是皇帝御賜之物,上面用金線飛綉著清風水波紋,象徵著天波府神符衛忠若清風勇似水波。四千神符衛高舉風水旗,木盾護頂,怒吼著衝出環州城。
梁贊此時已推進到峽谷一半距離,他憑藉多年的經驗,察覺到手中藤條盾的聲音已變,這是即將碎裂的徵兆。他轉頭看向身旁那一千神符衛兄弟,眼中閃著決然的光,大吼道:「他娘的!咱神符衛何時打過這種窩囊仗!兄弟們,今日就讓馬一浮那老畜生看看我們神符衛的骨氣!」
說罷,便要頂盾衝鋒。
然而,就在此時,身後銅號聲驟然響起,嘹亮的聲音在山谷中不斷迴響。
梁贊聞聲怒罵:「馬一浮!你他媽真是個畜生!戕害同袍,豬狗不如!」
此時,四千神符衛已與梁贊會合,副將大聲道:「將軍,吾等隨你赴死!」
梁贊虎目含淚,大吼:「神符衛!隨本將為大華盛世蹚平前路!」
「吼吼吼!」
五千神符衛擎舉赭黃風水旗,盾牌高舉,如一支無畏的利箭,直衝山口。
一百丈,西夏弩箭平射,神符衛死者過半。
五十丈,西夏絞盤巨弩衝擊,神符衛生者寥寥。
三十丈,西夏弧箭與平箭交替,神符衛只餘十人。
三丈,梁贊奮力將神符衛風水旗插在山口,萬箭穿身。
斯時斯刻,山谷中馬蹄聲如雷霆。
梁贊艱難轉頭,口中鮮血狂噴,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拄著風水旗,朝著馬一浮的方向大吼:「神符衛者!乃為大華盛世辟途,豈是爾等之龜?」
言罷,梁贊仰天大笑,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