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添亂
孰輕孰重,不言自明。
盛青山自凱旋歸來,聲名遠播,受萬民敬仰。他正當壯年,是為國效力的好時候。皇帝願意信任他,倚重他,視為股肱。即便這些年因為家宅之事鬧出些笑話,偶有衝動之舉,也無傷大雅。
然而世事無常,此時他重傷不起,還能不能醒尚未可知。
有道是此一時彼一時。
盛家陡然失去支柱,同為嫡子的盛青遠散漫慣了,一時半會兒怕是難以擔起家族的重任。
這皇恩頓時就好比缸里的米,用一分少一分,需得珍惜且謹慎。
老夫人被他怔住了,張著嘴,半天發不出聲音。她不甘地瞪著呂伯淵,眼中漸漸蓄滿了淚水。
她想要在臨死前為子女做些盤算,所以她處心積慮想要讓我來補中饋的空缺、添青月的嫁妝。這些轉眼成了泡影,她的失望根本來不及掩藏,而後她只能再次將希望押在盛青山的身上。
知子莫若母,她了解盛青山,亦親眼看見了他的好轉。那些話再漂亮,是說給皇帝、說給外人聽的。她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盛青山離不開我的照料,他若放棄求生,恐怕會死。
眾人心照不宣,神色各異。
盛青月察覺老夫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生怕她有個閃失。
「她不能走。」老夫人凝視著呂伯淵,褪盡憤怒和不甘,她終於顯露出母親的一面,她眼底盛著淚,一字一頓,「既是她在醫治,應當有始有終。」她聲音哽咽,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又像是哀求。
呂伯淵望著她,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她可不是御醫。」
至此。
他的袒護之意,已然顯而易見。
盛青遠望著呂伯淵,若有所思。他當真是來探望盛青山的嗎?
他與盛青山在朝堂上絕算不上什麼朋友。文官武將,天然有著隔閡。立場相悖,常而有之。要說今日來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或許更加可信。
倘若他是這樣的心思,眼前這些,足以讓盛家雪上加霜。
盛青遠別有深意地瞥我一眼,緩緩回過味來,他一直留有餘地,出言提醒。不得不讓人揣摩他的深意。彷彿只要盛家不難為某個人,他也沒有為難盛家的意思。
這些年,坊間可沒少傳呂伯淵感念「知遇之恩」的事。比起盛青山的鍥而不捨,更多人,尤其是那些窮書生,更願意聽到紅袖添香懷才得遇、相互信任相互扶持、有情有義的故事。
倘若他真是來撐腰的,欺辱我便是得罪他,盛家現在與活靶沒有區別。
更何況,朝堂上下,誰不忌憚他的手段。真真是防不勝防,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
是以,盛青遠顧不得母親的堅持,連忙賠禮:「相爺勿怪。家母關心則亂,這些時日總是精神不濟,偶有胡言亂語。切莫當真才好。」
「無妨。」呂伯淵撣了撣衣袖,袖口上銀線織就的回字圖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神色如常,「既然老夫人身體不適,應當多休息才是。」
話音不輕不重,落在房中。
盛青遠當即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個奴婢屈膝,欲將老夫人攙扶出去。盛青月亦欠身施禮,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著離開。
眼見大勢已去,老夫人隨著走了幾步;尚未到達門前,忽然駐足,猛地轉身躥至我面前,緊緊抓住我的雙臂。
「文君,你是好孩子,菩薩心腸,不會不管他的吧?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可不能不管他。」
我猝不及防,險些摔倒。好在呂伯淵及時扶住我的脊背。
「還請老夫人自重。」呂伯淵目光沉了沉,嘴角抿成一線,眉宇間隱隱有了不耐,「莫要強人所難。」
「母親!」盛青月阻攔不及,慌亂之中踩到裙角,膝蓋撞擊地面發出砰的一聲。
這一下摔得很重,盛青月掙扎兩下都沒爬起來。
兩個丫鬟攙著老夫人抽不出手,只能眼巴巴的看著。
好在小茹和杏兒就在門邊,合力將人扶起。
堪堪站穩,盛青月窘迫得兩頰滴血,咬著下唇,顧不得疼痛和老夫人,一瘸一拐地逃出門去。
盛青遠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
「母親,您就別再添亂了。」他皺著眉,語氣嚴厲,帶著責備。
厚厚的脂粉被淚水侵蝕,留下不堪的淚痕。老夫人不敢置信地扭頭,看著她的小兒子,將他不厭其煩的表情盡收眼底。
她的眸光漸漸黯淡下去,同時失去力氣,鬆開了我的胳膊。
「對不住,我又糊塗了。」她垂下眼帘,聲音低落,「是我又糊塗了。」
我實在無話可說,往後退了半步。
她的嘴角向下垂著,使勁兒扯了扯,仍是沉重的掛在下巴上;視線散在虛空里,沒有再看任何人,臉上的表情凝滯而麻木。
終於她像個失去靈魂的傀儡,走出門去。
縱然仍是前呼後擁,背影依然孤獨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