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也許他恨我
顧栩一路飛奔,往村西頭的郎中家裡跑。昏暗夜色對他造不成什麼阻礙,矯健得像只瘦瘦的小豹子。
這個郎中在柳犁鎮開醫館,但每天夜裡都會回來顧家村的祖宅住。他還是學徒時受過顧家恩惠,因此每每顧栩叫顧大石打的奄奄一息,他都會舍幾副葯來。
顧栩把門拍的咚咚響。
沒過一會兒郎中就出來打開院門,手裡還提著盞燈籠。
看見顧栩他很疑惑,但是也高興:「小栩,你怎麼這時候來了?還沒吃東西吧,進來吃。」
顧栩連忙說:「北燈叔,我請你來給……給顧大石縫針,他身上的口子止不住血。」
「什麼?小栩,顧大石那畜生那麼對你,你還要給他看傷!」北燈叔立刻把臉拉的老長,黑山羊鬍氣得翹起來。「你是不是瘋了!那混賬東西,死了才好!」
「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愛找誰看找誰看,我不給人渣治病!」北燈叔一揮袖袍,扭頭就往院里走。不過沒關院門,顯然是給顧栩留著。
顧栩趕緊進院,亦步亦趨跟在北燈叔身後,好聲氣的解釋,但沒全解釋:「不是那樣,北燈叔。我心裡有數……你就給他縫兩針吧。」
他捧起掌心裡的六七個銅錢,送到北燈叔面前。
北燈叔撇著嘴,斜著眼看他,哼了一聲,往偏屋走去。
顧栩沒跟,他知道北燈叔這是同意了。
不到兩息功夫,北燈叔就提著藥箱和一個籃子出來了,臉色還是臭臭的:「走吧,就這一回啊!哼,給那人渣看診,折壽!」
哼哼了沒有兩句,才剛出院門,就補充:「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哼!」
顧栩只是笑,笑容淺淺的。他不習慣大笑。
路上黑,北燈叔走的費勁,大概一炷香功夫才到了家門口。
顧栩喊了一聲爹,沒聽見應聲,心裡就是一緊,他飛奔進了卧房,就看見顧越躺倒在地,雙眼緊閉。
顧栩驚了一下,趕緊要把他從地上拖起來。可顧栩一個瘦巴巴的小少年,哪裡拖得動?好在北燈叔也進了屋,趕緊放下傢伙什前來幫忙。兩個人連拖帶拽,費勁巴力的把顧越弄上架子床躺著。
枕巾上的血跡還沒收拾,放了一天已經有點發烏。北燈叔看了一眼,抓著顧越的手腕搭脈,半晌悠悠地、小聲地說。
「我還尋思你成事之後,站出來幫著作證掩飾……不過這東西命大也好,你不背債才最好不過。」
「他怎麼了?」顧栩沒答,但問顧越情況。
「有些虛浮,主要是久未進食餓著了。」北燈叔歪著嘴,「不過這脈象……怎的有些像癔症?卻又不是……怪哉怪哉……」
「什麼?」顧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哦,不過問題不大,我先給他處理傷勢吧。這血再流下去,恐怕傷了肺腑。」
北燈叔拿開了手,壓下心裡的迷惑,從藥箱取出兩根銀針。
「太黑了!小栩,點根蠟燭來。」
顧栩去拿蠟燭,北燈叔到水盆邊洗手,洗棉線,再把針線穿起,滾一層藥粉。
「啊——」
顧越是生生疼醒的。他一睜眼就看見燭火閃爍的房梁圓木,張嘴大叫時額頭上傳來明顯的拉扯感。但是一切都比不過手臂的劇痛,他一低頭,看見一名乾瘦卻力氣奇大的中年黑袍男,壓著他受傷的手臂,用一根細亮的銀針縫他的肉。
顧越立刻不敢亂動了。只是疼得滿頭冷汗,汗水蟄的頭上傷口劇痛,兩下夾擊,顧越覺得還不如當即昏過去。
「你、你是誰……」顧越虛弱地問,顧大石好像沒見過這個人。
「爹,他是北燈叔,咱們村的郎中。」顧栩就守在旁邊,立刻答道。
顧栩一直觀察著顧越。
天知道他也出了一背的冷汗。以為顧越昏迷是因為精怪嫌棄他家窮又倒霉,或是實在受不住痛;方才縫針時他就一直盯著,有些擔心這人一睜眼,就又是那個兇狠惡毒的顧大石。
還好,睜開的眼睛迷濛清澈,雖然立刻含了兩泡眼淚,但還是那個……有些不爭氣的模樣。
顧栩略略放心。
北燈叔也覺得怪異。他雖然沒跟顧大石直接接觸過,可也知道他是顧家村出名的爛脾氣惡毒心腸。拿針縫他不說挨頓胖揍,至少一泡罵少不了吧?可都沒有,這顧大石清醒了反倒一聲不吭,還順著他似的,壓制胳膊的老腿都不用那麼使勁兒了。
莫非真是換心腸了?改邪歸正了?浪子回頭金不換了?
北燈叔撇著嘴。他沒經歷過顧大石裝模作樣騙錢又本性畢露的那回事,心裡比胡嬸子熨帖,而且為顧栩高興。畢竟誰不盼著自己愛護的小崽過得好?
不過,還是看這人哪兒哪兒不順眼,下手稍重,折騰得顧越一陣陣的打顫。這傷說來也怪顧大石自己,若不是不學無術跑去賭錢,哪有今天這碼子事?
「你倒是有些漢子模樣了,挺能忍。」北燈叔難得對著顧大石之流說句好聽的,「既然小栩求我給你看看,我便也來了,見你改邪歸正也是好事,以後莫要再糊塗了!」
說罷,將最後一針拔去,打了個結,剪斷線頭,傢伙什放進水盆清洗,又收回藥箱。
顧越已經一頭虛汗,本來就餓,這一遭折騰更加的頭暈眼花,胃裡火燒火燎,簡直要吐出來。可還強撐著說人情話:「都沒見過北燈叔露這一手,實在長見識……不知道該給多少銀子?我拿給叔……」
「哼,不必了!免得你又借口折騰小栩。」北燈叔的好臉色轉瞬即逝,「若不是小栩總上我那幫忙幹活,今日就是將你這家底掏空也付不起藥費。」
北燈叔從藥箱里翻出白葯,比顧栩收著的那幾瓶看起來更好些,眼見他露出一臉肉痛來,又掩飾住,動作優雅地灑在顧越手臂縫線上。
「起碼收口之前,你這胳膊都別亂動!」北燈叔叮囑道,「天氣暖了,若反覆裂開,發炎潰爛,恐怕保不住胳膊。」
顧越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