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變數
藏鋒守拙！
這是我剛步入體制時父親送給我的四字箴言，他希望我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當時的我不諳世事，根本不懂其中的深意，待我後來真正領悟之時，我早已在官場這片兵不血刃的江湖上鋒芒畢露。
從家裡出來后，我鬼使神差的來到了濁江畔，望著翻湧的江水，我心如刀剮。
五年前，父親為了自證清白，義無反顧的從這裡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可結果呢，依舊落得一個畏罪自殺的悲慘下場。
我猶記得那個雨夜，父親風塵僕僕從縣裡趕到市裡，還破天荒的第一次主動邀我喝酒，此時的他已經接受組織審查三個多月了，卻始終未有定論。
那一夜，我們爺倆把酒暢聊，從深夜一直聊到黎明破曉，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讓我務必相信他是清白的，對於父親的為人，我沒有任何懷疑。
最後因為我不勝酒力喝趴在了桌子上，等我醒來時卻接到了市局刑警隊打來的電話，讓我去認屍。
草木枯榮，五年時間轉眼即逝，但這一切彷彿發生在昨日，五年來，我從來沒有跟別人再提及過這事，但這並不代表我已經遺忘。
我用力的抽完最後一口煙，然後背過身朝遠處走去，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回頭眺望，遠處的天際晚霞印染，落日餘暉下的城市影影綽綽，一條濁江貫城流過，幾隻不知名的驚鴻掠過江面竄入蒼穹。
好一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唯美畫卷，然而，我看到的卻是殘陽似血。
「爸，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我咬著牙喃喃說道。
……
對我而言，這次的名額實在太重要了，或許它將會成為我上位的敲門磚，所以容不得半點閃失。
周一，我早早便起床，還特意換了一身嶄新的服飾，然後第一時間來到了辦公室，把挑燈夜戰了一宿的發言稿又重新斟酌了一遍，可謂字字珠璣。
最後一次審核完發言稿，我這才長舒一口氣，抬手看了看時間，離競選會議開始還有半個小時，我正準備起身放鬆一下，唐永豐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小秦，別搞的這麼緊張，不就是競爭一個培養對象的名額而已嗎，走，一起出去抽口煙放鬆一下。」走到我身邊，唐永豐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唐永豐雖然只是政宣部的一個副部長，平日里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架勢，每次與他在走廊擦肩，我跟他打招呼，他都只是微微點個頭而已，似乎從來都沒正眼瞧過我。
曾幾何時，哪像今天這般給過好臉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當然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礙於領導的面子，我不敢忤逆，這便是級層分明的體制，無論你心裡有多麼不爽，但還是要做到喜怒不形於色，混跡官場，這是必修的道行。
跟著唐永豐來到大樓南面的小陽台，他先是遞給我一根煙，還親自幫我點上，吞雲吐霧一番后，他才說道：「小秦，你是我們部里的高材生，將來有的是大把的機會，這一次，不如發揚一下高風亮節的革命精神，把機會讓給其他年輕人。」
秉著公平公正的原則，這次競選名額不限人數，不限學歷，只要你覺得自己有那個能力勝任都可以參選，所以除了我和沈妃之外，部里還有其他幾名同事參選。
但是，我心裡很清楚，其他幾個同事根本沒有什麼競爭力，無非就是走個過場當個綠葉罷了，我相信這個名額必然會在我和沈妃之中產生。
那麼只要我退出，沈妃就能輕而易舉的拿下這個名額，唐永豐之所以沒有直接點沈妃的名字，不過是想掩耳盜鈴，這正是他的狡猾之處，做事不留話柄。
「唐部長，這次是個難得的機會，我想試試。」我心意已決，此事不可能有絲毫迴旋的餘地。
見我不肯放棄，唐永豐的臉色忽然一沉，但稍縱即逝，隨即又恢復和顏悅色道：「年輕人有上進心是好事，也值得鼓勵。」
說到此處，唐永豐忽然話鋒一轉道：「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拿到了這次的名額，身上的任務肯定會更加繁重，我也會以更加苛刻的條件要求你，屆時如果在工作上出了什麼差錯，別怪我不留情面。」
好一個一語雙關，我豈會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看似在對我提工作上的要求，實則是在敲打我，如果我執意參選，就算我選上了，那也免不了給我穿小鞋。
國家層面三令五申強調政治生態的乾淨，不可官官相護，不可商勾結，更不可攜私打擊同僚，唐永豐這是要棄之不顧。
饒是承受這般壓力，我還是堅定的點了點頭，虔誠的說道：「唐部長，你放心，我相信我能夠勝任。」
說完，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上午十點，競選會議正式開始，政宣部部長韓朝暉做了簡單的發言，為了避嫌，這次的評委團由組織部的幾個副部長和市委市政府的幾個領導共同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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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分為兩項議程，第一項議程由組織部的領導逐一介紹競選人的履歷和獎懲情況，第二項則是競選人登台演講，最後由評委團在會後進行綜合評估和考量。
我們科室作為政宣部的王牌科室，而我又作為政宣科資歷最老的前輩，自然是壓軸登場。
我演講的內容分為兩塊：第一塊是總結自己以前工作中存在的不足之處，這是經過我深思熟慮才寫下的，其中很有技巧，點到卻又不能說透，必須把握好分寸。
闡述自身的不足之處，絕不能說一些原則性的錯誤，講究避重就輕，如此一來，便能在評委那裡博得一個謙卑的印象，反之就會畫蛇添足，會讓評委誤以為你是能力不行。
我演講的第二塊內容就是展望將來如何更好的開展政宣工作，其中我理出了很多新思路，同樣也有很多創新的點子，比如利用新媒體進行宣傳等等。
與沈妃空泛的演講內容相比，業務能力立判高下，總之，這一次我有充足的信心拿到這個重點培養的名額。
競選會議結束，我便一身輕鬆的回到了辦公室，繼續手頭上的工作，我們辦公室有三個人，我和沈妃面對面坐在臨窗的位置，還有一個同事小劉則坐在進門處。
這一天可謂度日如年，沈妃幾乎沒怎麼搭理我，哪怕是工作上的正常交流，她說話的口吻也是冷若冰霜，更別提給我好臉色。
雖然我有足夠的信心拿到這次的名額，但心裡依舊忐忑，在塵埃落定之前，所有的結果都存在不可預估的變數。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臨近下班時，唐永豐突然造訪我們辦公室，一瞧他那得意的神色，我心裡不禁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果然，唐永豐清了清嗓子，宣佈道：「經過評委團綜合評估，咱們科室的沈妃同志，拿到了這次重點培養對象的名額，為我們政宣科爭了一口氣。」
說著，唐永豐又對沈妃說道：「小沈，這次機會來之不易，你可要好好珍惜，不能辜負了政宣的培養，更不能辜負我對你的信任。」
沈妃似乎也沒料到自己會選上，一時間有些茫然，等反應過後，她才站起身，忙不迭的點頭道：「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領導的栽培。」
「很好。」
唐永豐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走到我身邊，用一種譏諷的語氣說道：「小秦啊，有機會你要向小沈同志好好學習學習，作為一個部里的老同志，必須要有自知之明，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否則，只會丟人現眼。」
唐永豐一通滿嘴噴糞后，瀟洒的甩手離去，他前腳剛走出辦公室，沈妃就站了起來，隔著兩張桌子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輕蔑的笑道：「秦川，怎麼樣，你這老臉是不是被打的生疼啊？」
說完，她還不忘猖狂的咯咯大笑。
我無力的攤靠在椅子上，望著沈妃小人得志的模樣，在那一瞬間，我心如死灰，第一次感受到了官場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