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尋覓

沙沙……咳，這是今天的記錄。

今天找到了一個黃金時代的育兒所，還能看出孩子們曾在這裡睡覺和休息的痕迹，現在這裡空無一人。

這裡的玻璃窗都毀了，然而房間仍有居住者。

我在窗台上找到兩個鳥巢，看來有鳥兒飛來這裡，落在窗台上，叼來食物、皮毛，留下骨頭和羽毛。因此這間房還是有生氣的。

我時常認為自己正在做一場夢，一個冰冷的，詭誕的夢。

這世界的母體逐漸枯竭了，而我和很多很多生命的命運一樣，註定成為母親腹中一枚將死的幼胎。

然而每當我見到，這片陸地上還有正在被孕育出的新生命，我似乎又從夢中驚醒了……

乖孩子，我還會回來看你們的。

…………

子薇拿著手中的「方盒子」，抱著巡衛者肆號的槍管，擺了一個十分誇張的姿勢。

「笑一笑嘛，子薇這麼認真，小狙你就不能在顯示屏上顯示個笑臉嗎？」

雖說是顯示屏，但目前來看巡衛者肆號只能展示黃色的光芒。子薇的玩笑話對他而言屬實是強人所難了。

「如果我有這個功能，我一定會擺一張臭臉。這東西是哪來的？」

「這個嗎？是子薇從商場里找到的相機，子薇有留下下值錢的東西作為交換，所以我可不是亂拿別人東西的壞孩子。」

「拿了也『沒有人』在意，閣下想要做什麼？」

「留下記憶……」

一張張景色通通被容納在這小盒子中，縱然對於巡衛者肆號而言，它們大同小異。

「這可是子薇日誌的一部分，到時候給指揮官和朋友們看，這可是能證明我遇到了很多特殊事情的證據！一定要讓指揮官他們拜託我下次也帶上他們一起來！」

不止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指揮官」？應該是個人類吧，現在的世界，卻莫名變得非常安靜。

感染體與人類一起徹底消失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而子薇一直在調查的「極寒」與「衰竭」，似乎就是讓這裡不斷下雪的原因。

「如果能找到這兩個到底是什麼東西？必須告訴指揮官，如果能把消息帶回去的話，他

她和朋友們一定有辦法解決。」

「那個指揮官很厲害嗎？」

「厲害是厲害啦，但是比不上子薇的強大！」

「結論：個體再強大也無法解決這樣的全球氣候問題。如今世界仍舊是這片光景，足以證明假設不成立。」

機械所來的地方已經沒有人類，那些變異的動物遊盪在四處，大廈里唯一留下的人類痕迹只有他們凍僵的屍骸，也許人類早已滅絕，但唯獨，子薇不曾放棄再次見到他們的期望。

「我可沒有視而不見。更何況，小狙不也陪著子薇在尋找嗎？」

「我只是認為也許還有一絲能找到他所留下信息的可能性，至於我的創造者，大概率已經死亡。」

少女搖搖頭，語氣罕見地嚴肅起來。

「子薇還沒有調查到這裡的真相，在搞清楚一切之前，我不會放棄尋找其他人的努力。」

不過這樣的嚴肅並沒有維持多久，在一處公園撞進他們視野的那一刻，子薇就直接從靈應上跳了下來，張開雙臂飛奔而去。

扒開積雪，原本被寒霜掩埋的設施再度重現天日，那是已經掉漆的蹺蹺板。

「公園的頭等獎欸！」

「你怎麼看出這裡是公園的？」

「精度高達1000％的公園雷達可不是鬧著玩的。」

「兩個人的話……堆雪人應該不會那麼無趣。來吧，小狙，補一個見面禮！」

巡衛者肆號看著快速被堆起來的雪球，又看了看似在沉思的少女。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小狙會喜歡什麼樣的雪人？」

「為何思考這種東西？我的程序中並沒有喜歡的概念。」

「哼哼，子薇馬上就會用強大的意念修改你的程序！」

很快兩個雪人就這樣出現在了路邊，大雪人胸前有幾個特製的「獎章」，小雪人……

「是小狙的好朋友長官，子薇獎賞給這個孩子一朵花。」

「他是男人……」

「思念的感情可是很濃烈的哦……我看得出來。」

少女的笑顏令巡衛者肆號無法再陳述自己的判斷，這一次他沒有打斷子薇的祈願，也沒有隱藏自己心裡那份隱隱的…幾乎不可能實現的期盼。

「我會盡全力幫你找到你的友人。」

雖然不確定眼前的少女是否真的能做到她所說的一切，但這還是第一次有其他人想要為巡衛者肆號做到什麼事。

「謝謝，子薇。」

「例無虛發同志，請叫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子薇大人。」

「請容我拒絕，以及請別再給我取奇怪的代號了。」

…………

此後，他們又走過了一片「熱鬧」的區域。凍僵的人形機械體，味道詭異的人類食物。那些機械體在子薇眼中，他們已經「死去」，在巡衛者肆號眼中，他們徹底停機，沒有修復的可能。

雪地的淺層里，還埋著一些散落的幼童玩具和糖果。沿著痕迹前進，子薇操縱靈應掀開了一處倒塌的建築頂，一截短小陰暗的樓梯出現在他們眼前。

在一番思索商量之後，子薇推開了半掩著的門……

「看起來是一個建立在地下的育兒所。」

房間內只有一些微弱的光線，也僅僅擺放著最基礎的生活設施，數張鐵制的床，有趣的是，縱然此地狹小陰暗，但房間內部卻很乾凈。

「看來最近才被打掃過。有～人～嗎？」

子薇開始唱著曲調奇異的歌，同時在房間里四處亂晃。

「結論：閣下此舉只會讓人避而遠之。」

巡衛者肆號開啟熱源掃描器，開始偵測這個並不寬敞的空間，隨後，熱源的信號出現在探測範圍內，但來不及出言提醒，前方的少女就直接高呼。

「躲貓貓，我可是很擅～哇呀！」

走到一架鐵床后的子薇猛地跳起，用手拍著胸脯。

「嚇死子薇了，還好沒弄壞新衣服。」

「…………」

把沉默和無奈帶來的烏鴉與省略號全部甩出電子腦後，巡衛者肆號快步上前。鐵床后，一個酷似人類女性的機械體正握著一把已經生鏽的廚具刀，蜷縮著驚恐地用刀指著子薇和巡衛者肆號。

「故障：資料庫未更新；正在匹配相近目標中，Raise-76型量產保姆機器人，產自繁榮時期的南淵利國。此結果存在巨大誤差。」

「呼…沒事了，沒事了。」

子薇彎下身子，似乎是擔心再次驚嚇到對方，只能伸手隔空撫摸著她的頭。而這動作似乎真的奏效了，機械體手中的刀被顫抖著放下，視線不斷遊離在子薇和巡衛者肆號之間，散發出的恐懼感也比之前少了一些。

「你們是……誰？」

「我是子薇，這位是小狙，我和他都有要找到的人類友人，請問你見過人類嗎？」

「人…類……對了，你們，可以幫助我的孩子嗎？」

「你的…孩子？」

子薇看向巡衛者肆號，但後者的搖頭否定意見表示這裡絕無任何人類信號。

提及到「孩子」，保姆機械體面容上的神情變得溫柔又悲傷。

「我把他藏起來了，外面溫度太低，還有感染體……為了保護他不受傷害，我只能這樣做。」

那日，她的同伴出發尋找食物，但她又不放心那個說自己很冷的「孩子」，可是風雪漸急，她的同伴消失在風雪中，再也沒有回來。

掛鐘早已破碎止息，時針與分針同時指向了十二點，無法知曉時間的機械體就如同永遠困在了那個滿懷希望而又無比絕望的午夜。

在一陣交流后，機械體帶著子薇來到了角落。她如同真正的家庭主婦一樣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掀開搭建好的帳篷上，那已經泛黃的布料。

帳篷里是一張嬰兒床，一個看起來比嬰兒床高出一大截的人影蜷縮著躺在其中，一件厚重而又老舊的軍大衣被披在身上。

而當那軍大衣被掀開，子薇眼中頓時浮現了一幅非常異樣的情景。少女瞳孔收縮，隨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軍大衣、圍巾一同滑向了另一側。

那所謂的「孩子」，竟然是一個以奇怪姿勢蜷縮在嬰兒床上的男性屍體。

「噓…他還在睡呢……」

「可這根本就不是孩子！」

那機械體臉上還帶著慈愛，但在微弱的光線之下，現在是那樣的詭異而又可怖。巡衛者肆號立刻開啟了攻擊模式，槍口對準了陌生的機械。

「你做了什麼？你殺了他？！」

「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他不是好好的嗎？我還能監測到生命信號啊……」

機械體臉上帶了一絲奇怪的扭曲，或者說困惑。當掀開剩餘布料的那一刻，子薇和巡衛者肆號才發現了真實情況，那就早已死去多時的蜷縮身體，冰冷的懷抱中靜靜的躺著幾隻互相依偎的雛鳥。

「心還在跳動，前不久還告訴我他很冷，我找了很多取暖的東西。」

「你所謂的前不久是多久？」

「是…是……奇怪，我…我不記得了……」

這個「女人」彷彿被晴天霹靂擊中，神情逐漸惘然，那是被他細心呵護的嬰兒才對，可為什麼……又發生了什麼？

「我這樣做了嗎……他降臨的時候是一個很黑的夜晚，他在門口敲門，我們很久沒有見過人類……他受了很重的傷，我們一直護著他。後來……」

機械體頓了頓，獃滯的目光又開始變化。

「後來怎麼了呢…我原本應該照顧好孩子，我堅信我能把他照顧得很好，可是，第二天晚上他突然說他很冷，可他的身體卻一直在發燙。到處都找不到藥物……他就說他很困，我抱著他一整夜，第二天清晨，他就一直這樣睡著了……」

機械體獃滯地注視著自己的不斷顫抖的雙手，遊離渙散的目光再度聚焦於屍體上。

「我…我到底做了什麼呢？我想要他回來，我為什麼照顧不好他？可我應該照顧好他的，他明明還那麼幼小，那麼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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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械開始發出扭曲的痛哭，這或許是她第一次哭，「哭泣」並沒有寫進她的邏輯程序，因此他發出的只是本能模仿人類，卻格外嘶啞而難以入耳的低嚎。

「所以，那天我失去他了嗎？那我應該做什麼呢？我一直在窗邊等待，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意義一樣。可是，他的身體卻再次傳來生命的預兆……」

那或許是一隻在暴風雪中無處可去的鳥兒，誤打誤撞闖入了這間育兒所，在狹窄的空間中盤旋著。疲倦的它興許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於是停落在溫暖的布料中，人類的身體上，在這裡築了巢。

「我……不明白……」

她的目光再度獃滯，這具身軀卻從不存在能回應她的靈魂。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此後的意義將往何處。

一段時間后，巡衛者肆號也陷入了沉默，因為他已經能確定，這具屍體就是他的創造者。

那日墜樓之後，他的創造者並沒有死亡，而是潛行到了這裡。這間昏暗狹窄的育兒室成為了人類最後的歸宿。

「………」

子薇抹去順著臉頰落下的淚水。

「原來是這樣……」

子薇靠近跌坐在地上的機械體，將手真實地放在她的肩上，輕輕地拍打著。

「………」

隨後銀髮的少女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在牆壁上一筆一畫地繪製著什麼。沒有理會疑問，只是認真的繪畫著，很快牆上出現了一幅用難以理解的符號組成的圖案。

「這是什麼？」

巡衛者肆號和停止哭泣的保姆機器人一同看向牆壁。

「這裡，畫的是人類變成了鳥兒飛走的情景。」

子薇握住女性機械體的手，為她擦拭著那並不存在的淚水。

「那個人類非常擔心你，因此變成小鳥來看望你，所以不要把自己束縛在這裡了。」

「可我該做什麼？」

「去做你想做的事。」

「可我沒有想做的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這些孩子。」

「可你在欺騙自己啊？試著撫摸你的內心。」

子薇握著女性機械體的手，貼在她的胸口上。隨後閉上眼睛，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我在這裡感受到了悲傷…你會感到很難過，那麼也會感到開心、激動、歡喜。所以這世上一定有值得你去追求的事物，就像你追尋著那個人類一樣。」

機械體順著子薇的動作，望向少女，充滿了茫然的眼中似乎有水光在閃動，宛若蛻變。

「去尋找它吧，讓自己自由。」

……………

寂靜之中，地下室響起鳥兒的鳴叫聲，女性的機械體輕輕地唱起了一首歌。名為「候鳥之遷」的歌謠。

子薇站在愈來愈大的風雪之中，機甲碩大的身軀將她托起，卻仍然在天地的壓迫中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這次她聽了聽，世界似乎並沒有哪裡再響起心跳聲，唯有風雪悲鳴。

「子薇……無論如何，我們確實找到了他。」

子薇跳下機甲，走過來，舉起手中的錄音器，從育兒所離開前，那名機械體將這個拿給了她，告訴她這是人類一直攜帶在身上的東西，她雙眼平靜地注視著巡衛者肆號。

「最後的消息了，要聽嗎？」

巡衛者肆號默認了，子薇也按下了播放鍵。

「這裡是敦煌……沙沙…距離………兵……已經駐紮……二十一天，我在試圖記錄。」

男性的聲音因為夾雜電流噪音顯得格外失真，最初的留言也因此變得斷斷續續。

「由於極寒擴展，地球上降臨了從未有過的寒冬……幸運的是，在氣候和環境的雙重影響下，斯科瑞…似乎在減……人類還在尋找希望。」

…………

快進鍵被按著，所有的消息飛快地進入他們的大腦。極寒的旅途，充滿著痛苦的絕望。

直到，最後一條留言……

「……前段時間，收到了前線的訊息，那位前輩戰死了。戰士的遺體被帶回九龍古國，卻沒來得及加入銘碑。駐守在地球上的這些日子中，我見過了許多文明破碎的片段。」

「飛鳥在遷徒，荒敗的城市中陸續出現野獸的痕迹，動物們逐漸適應了這樣的環境，儘管一切的作俑使者正是我們。人類曾留下的痕迹成為了地球的疤痕，而自然正在修復這一切……人類曾自以為的對自然的掌控，似乎只是幻想。」

「在祿天學府上課時．教官說過，繁榮時代的科學家曾預測，我們的文化和歷史可以通過無線電波和電視廣播永遠繼續下去，向著廣袤的宇宙無限延伸，或許某個星球的智慧生物就會接收到這樣的信息：我們在這裡，這是我們的文明。」

「但隨著人類科技進步，科學理事會的大家計算過，這些電波在經過兩光年後會永遠變成噪音，如果計算準確的話，我們的電波都到達不到離太陽系最近的星體。」

「那麼一萬年後，到底還有什麼能證明我們曾經生活在這個星球上，並創造過輝煌的文明……鋼鐵已經鏽蝕，混凝土崩碎，書本也全部付腐爛。就如黎玥前輩說過的，任何故事都有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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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比我們想象的更具彈性，哪怕我無法再戰鬥，但希望仍在延續，萬物興衰，生命的軌跡也將繼續下去，我仍屬於這裡，因為我們人類也是萬物的一部分，即使我消失了，生命的延續卻不因此改變。』……我們九龍，也是有不少有骨氣的人留下來，成為生命的延續。」

「——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飛過。」

……………

冰冷的雪原盡頭，匍匐著曾輝煌過的城市，他們亦如這應聲破碎的童話，被遺忘在時間盡頭，被凍成紫紅色的半圓形寒陽一邊收縮，一邊下沉。

「……黎玥……」

子薇看向遠方，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不會被某些東西輕而易舉地拉落。反覆念叨的名字卻無法給予她回應。

「我們自由了，沒有人類，我們也沒有了意義。」

「你要離開了嗎？」

「我已經得知了我所要知道的全部，這世上也已經沒有與我這台機體有關聯的人類了，我們的合作關係也可以終止了。我要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執勤。我們什麼都改變不了，人類已經離開了。」

「但你還是決定將人類的指令延續下去。但是……」

少女擦了擦眼睛，再次露出嚴肅的神情。

「子薇還有可以去做到的事。」

「……希望你的故事會是個好的故事。再見，子薇。」

兩台機械體就這樣站在風雪之中，彼此走向各自將要奔赴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