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返程

孤寂、死寂，任何凄涼的詞語都可以用來形容這個寒冬，這個寸草不生的星球，此刻不過白雪的海洋。

子薇在雪夜中前行，每一步都要與蓋過小腿的積雪作鬥爭，異常艱難。白雪之下她還能勉強辨認出那些倒塌建築的形狀，此刻那不過文明的墓碑，千百年後連這墓碑都要被一同埋葬。

地球此刻也不過一座冰封的墳墓，生靈億萬年的足跡，那些嚮往的天空海洋乃至星辰大海的希冀一同埋葬在墓碑之上，化為永久的墓志銘，向無言的寂靜哀悼往昔。

「女媧娘娘……你在哪裡………」

少女的呼喚被碾碎在風雪中，回應他的只有順著雙腿蔓延的寒冷以及阻礙她前行的障礙物。這些東西相伴多久了…一天？三天…還是一個月呢………

漫無目的，也終將無從前進。

直至遠方的城市已與荒野連為一體，城市之間的涇渭分明被大自然漸漸地抹去，綿延的山脈蠻橫的自高樓大廈中穿行。

而在城市的邊緣，矗立的山峰之上傳來低沉的轟鳴，白雪似海浪，自遠方湧來，雪脊之上是一排紅黑色的細線沿著山坡推移而下。

子薇這才看清楚，那從不是什麼雪崩，只不過是騰飛的細雪讓他們看上去如同雪崩一般。

野獸的嚎叫聲準時響起，宛若喪鐘。衝鋒在最前端的是身份不明的獸類，發紅的獸眼，拖拽涎水的下巴，短刀般銳利的犬齒。

狼群，子薇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們，可是就算是把他們和記憶中唯一的大狼，也就是塔倫相比，都顯得那般特殊。

子薇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宛如九龍神話中的天缺之災，天空崩裂，猩紅的災厄順著飛濺的細雪自其中傾斜而出。

風雪如同一堵高速移動、無處不在的牆那樣將子薇堵截在原地動彈不得，徹底屏蔽了空間與時間的概念，但陣陣狼嗥卻又無比嘹亮，一會像是近在咫尺，一會又好像發自很遠的地方。

那場「遷移」，逼得子薇尋找能暫時躲避的場所，卻在荒蕪的雪原盡頭髮現了一個熟悉的、高速移動的身影。她揮手喚來巨大的機甲，帶著期冀與焦灼，向那個身影而去。

樹林阻礙了機甲的前進，卻阻擋不了子薇的前行。

「等等…等等……喂！！」

呼喚卻並未傳到那人的耳中。睡著了路上散亂的躺著一些紅色野獸的屍體，那絕不是正常的狼應該有的體格，沒有毛髮，而幾近透明的，堅硬的猩紅色皮膚下隱約可以看見骨骼，深色如血般的液體滴落在雪裡。

子薇奮起直追，終於在一處空地住啊住了那人的手，突如其來的拉力讓對方回過頭。

「戌華！！」

「……是您。」

「是我？不對，為什麼用『您』？」

「子薇大人……」

她斟酌著，這個稱呼在齒間迴轉數次，才被艱難地念出。卻讓子薇感到無比的陌生。

「您來了，是來尋求答案的嗎？人類已經滅絕，機械合盟在漫長的內耗中也已經潰散，現在地球上只有永冬。這裡不是你要的答案。」

戌華，子薇的同類，四械組的第二位同伴，此刻是那樣的陌生，他帶領著子薇穿梭在峽谷之中，為子薇解惑。

「寅燁、辰煌，還有大家都去哪裡了……」

「………他們，都不在了。」

「……………」

子薇頓時心中一涼，稍稍平復之後又提出新的問題。

「剛才的是什麼？」

「那是適應了環境進化后的斯科瑞生物。」

「斯科瑞，已經進化成生物了嗎？還有，我們明明認識，為什麼，感覺…這麼陌生……」

「卯姮是這樣告訴我的，先哲會在未來的某一刻降臨。因此，我會盡我可能解答你的疑惑並帶你找到回去的路。」

「卯姮……那，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同伴消失，人類滅絕，斯科瑞進化為生物……『極寒』和『衰竭』又是什麼……？」

「在您出現的幾十年前，人類研製出一副能夠吸收斯科瑞的特化機體，名為『芸生晝』。但那副機體的實驗失敗了，可人類並不甘於放棄，在後期開啟了一系列研發實驗。」

她環顧四周，荒涼的白雪昭示著最悲涼的災難。

「消耗了巨量能源的同時，造成了不可逆的環境影響。後來發生的那場劇變，人類稱之為『衰竭』，所帶來的影響便是『極寒』。自此，地球只余寒冬，環境的惡劣讓人類無法生存，能源的問題也讓他們無法順利離開，隨著時間的流逝，人類的滅絕是必然的。」

她嚴肅地看向子薇，眼眸中卻滿是擔憂。

「而你……你是卯姮所預言的，將代領機械合盟找到答案的那位先哲大人。沒有及時帶回您，是我的失職。」

「帶回我？」

「幾十年來我們從未放棄過尋找，縱然合盟已經不在，但我仍會竭盡所能協助你的需求。」

「………戌華，那麼我拜託你，請幫我尋找算力足夠大的設施，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算力足夠大嗎……有一處實驗基地，天吳去后那裡被拆解重建，也許可以滿足你的要求。」

「天吳大哥？」

戌華點點頭，她們走向那處實驗基地，遠遠可以看見一個被大雪掩埋的虎人雕塑。但子薇的直覺告訴自己，那絕對不只是雕塑那麼簡單。

因為哪怕被風雪掩埋，被歲月磨損，那雕塑的神情與真正的天吳毫無差異。一時之間一個子薇抗拒但最合適的想法浮現在腦海之中。

「那就是，天吳大哥嗎？」

「嗯，天吳在離開時拼了命留下了資料，但自己卻因為核心和意識海的不可逆損傷永遠留在了那裡。以及，我們可能需要物理談判了。」

遠處，一隊閃著紅光的機械體向他們走來。子薇看著戌華，對方瞳孔中的不屑已經說明了一切。雖有不舍，但此刻也只能上了。

靈應展開火炮組，子薇開啟戰鬥模式。戌華則是舉起鐮刀，做好了迎戰準備。

戰鬥的過程就是一陣狂轟濫炸，不需要任何描述，火光巨響閃過只剩殘骸廢墟。遠處則是一些冒著綠光的受了傷的機械體。

在子薇的堅持下，雙方進行了交流。原來紅光的機械出現了自我邏輯故障，失控暴走，剩下的都是被打傷同時躲藏起來的機械體。

「所以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我們在等待其他同伴，但是、一直沒有。所以要……組裝、到宇宙中去尋找。」

「是守望從宇宙歸來的人類嗎？」

子薇深吸了一口氣。

「請不要難過……這些事都不是真實的！子薇絕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子薇握住了戌華的手，少女的眸中是滿意

溢的堅定。

「謝謝你，戌華，子薇，必須回去改變這一切！！」

「………」

戌華略顯無措地低頭看著自己與少女相握的手，似乎還在猶豫是否應該回應。

「很抱歉，我並不理解您所說的話。子薇大人可以回到過去嗎？」

「最開始來到這裡的時候，子薇還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直到見到了這麼多悲傷的故事，我才慢慢意識到……這是女媧送我來這裡是告訴我的，地球的未來，真正的末日。」

子薇握緊了拳頭。

「那麼既然是如此，我想，女媧娘娘一定希望我能搞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讓我能夠避免現在的悲劇。」

「您的意思，我是一段虛擬程序當中模擬出的數據嗎？」

「不！子薇不是這個意思啦……！」

「請不要擔心，我並沒有為此產生『傷心』的情緒。我本就是由輸入程序的數據組成，二者並無太大差異。」

戌華握緊了子薇的手，認真的神情浮現。

「這裡是我所經歷的一切，於我而言這就是世界真實發生的過往，是我的歸宿。」

低頭沉思片刻，似乎還有千言萬語，想要越過這「幾十年」的時光傾述出口，但最終，戌華只是輕輕地微笑著。

「在你的那個世界里，請你一定要加油啊！」

沒有太多能告別的時間了，在戌華的注視下，子薇翻身跳上機甲，將巨大埠的介面鏈接在後頸。

「戌華，謝謝你！等回到真實的世界，我不會再讓大家等待那麼久了！」

隨著鏈接，她的周身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像是神話中的仙神降臨到雪原之中。呼嘯的狂風彷彿在那一刻停滯，又輕柔地帶走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色彩，天地再無從分辨，極光盡頭的冷冽之地和高聳山峰連綿起伏。

「子薇……」

眼前戌華的白髮在夾雜著雪片的風中擺動著，臉上流露出懷戀的神情，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一句話。

劇烈的一道光下，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數據塊，這無助的寒冷也在流動中逐漸消散。

………

「歡迎回來，子薇。」

等到少女再次睜開眼，一位成熟的女性正站在他面前，微笑著注視著她，而他們正處在一片數據空間中。

「女媧娘娘……」

「嗯，是時候該向你坦白一些我的私心啦。」

女媧笑了笑，但這份笑容卻顯得極度無奈。

「其實我一直在觀察你，身為機械，你是這顆星球上第一個覺醒了自我意識的機械體，極具特殊性。同時你在旅途中繪製的圖案啟發了部分其他機械的覺醒。」

子薇想到，當初自己獨自旅行時確實在牆上塗塗畫畫得多，在後來遇到同伴后就幾乎沒有這樣過，畢竟戌華和寅燁管得嚴。

「這份火種需要得到正確的引導，所以我希望，你能承擔起帶領覺醒機械的職責，成為他們的首領——機械先哲。」

「所以，這是我沒有承擔起責任的世界嗎？」

「雖然我知道你很不開心，但這就是事實。」

子薇低著頭思考著。那樣的未來，亦是真實存在的未來。機械們步入迷途，沒有先哲的指引，它們陷入了混沌，而人類也走向了毀滅。

那些機械體們……茫然地徘徊著，等待著永遠不會歸家的那個人。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可以去尋找自己想做的事。沒有完全覺醒的他們仍然只能按照程序邏輯一遍又一遍重複著被設置好的指令，被永遠地束縛在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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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子薇，是哪個可以去牽起他們的手，告訴他們離開那裡的人。

「但我討厭那樣的世界……」

如果現在的未來，什麼都將不復存在，子薇喜歡的事物都消失了，那她該做什麼，才能留住這一切？

子薇思索著，手中握緊了衣擺。

「或許，你已經在做了，你的四械組可是一直在支持著彼此。」

「但，我不知道，只是這樣是否足夠。所以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會盡全力在推演中保護你，子薇，保護好自己，去探索吧……」

推演未來會對子薇產生不可逆的損傷，這一點她們都很清楚。每一次推演都需要調用全球所有女媧可以調用的機械所採集、存儲的數據。同時，由於計算量過大隻能採用實時演算的方式。

因此，過於龐大的演算導致女媧也無法隨時停止，子薇必須和第一次一樣，在被推演的數據空間中尋找到能與女媧連接的設備。

而在未來所受的傷害，也會對子薇的程序思維產生一定影響，女媧可以儘力保護並緩解由於演算時間變長，冗餘數據無法及時釋放所導致子薇需要承受的過大算力負擔問題。

未來的複雜性自然也是考量因素之一……

但子薇不會退縮，無論如何，她都要親自去看到未來，以這樣的方式確立自己所應該做到的以及收穫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