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赤色沙海(七)(五千)
「大人,敵方將領的屍首已經找到了。」
賈邁耶堡外,一名怯薛騎著戰馬一路跑到速不台身邊,向他彙報起戰場的清掃情況來。
「我們一共搜羅到了六千二百七十七具敵軍屍體,俘虜八千三百二十八人,繳獲鎧甲四千二百一十七副,戰馬三千一百九十六匹......」
速不台雙眼注視著戰場,靜靜的聽著身旁怯薛的彙報,末了,怯薛將戰利品的情況彙報完后,補充問了一句
「大人,敵方將領的屍首,是否送回以亞基斯城?」
速不台左手摩挲著腰間佩刀的刀柄,毒辣的陽光灑在這片峭壁之間,升騰的熱浪一時間讓速不台有些看不清那屍橫遍野的戰場。
阿塞萊的沙漠雖然有著保存屍體的條件,但蘇魯克再怎麼說也是阿塞萊蘇丹國的一名大埃米爾,即便是站在敵人的角度,根據卡拉迪亞大陸的傳統,速不台都有義務將蘇魯克的屍首送到他的封地,交到他的親人手上。
然而,速不台卻搖了搖頭。
「我們沒必要讓以亞基斯知道我們的蹤跡,沙漠太大,即便我們再怎麼小心,也難免會有一兩隻狡猾的羊羔逃過狼群的圍獵,我們不熟悉這裡,即便最為矯健敏銳的海東青,也會迷失在這片世界盡頭的無人之地,讓蘇魯克再繼續在這裡的夜晚聆聽流沙的囈語吧,至少以亞基斯的人們還以為他們的埃米爾依舊活著,這也算是我們對他們的仁慈。」
怯薛領命退下了,速不台卻依舊駐足原地,眺望著這片被鮮血染成赤紅色的沙漠。
這是他又一次足以載入史冊的勝利,一萬多騎兵借道荒無人煙的納哈撒沙漠深處,繞開傑爾賈賴峭壁,從敵人的後方展開了一次出其不意的突襲。
這場戰役的鋪墊夠長,但是最終果實卻還沒有收穫,一萬多人的騎兵發出的動靜太大,接下來要怎樣在不被阿塞萊海軍巡邏隊發現的情況下通過加西拉走廊西部的狹窄過道,是速不台要面對的最大的難題。
速不台想了想,或許可以示敵以弱,引誘溫吉德帶著他的雇傭兵大軍鑽進包圍圈,自己的這支騎兵在敵方的視角來看是不存在的,這是自己的一個優勢。
速不台還在思索計劃的可行性時,身旁的士兵卻走上前來打斷了他的思考
「大人,」士兵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那名雇傭兵頭領想要見您。」
士兵的話讓速不台的思緒從對未來戰局的推演飛到了前天夜晚,一名高舉著金帳汗國日月火旗的騎兵從東方的敵軍營地來到了自己的面前,並且交給了自己一封書信。
雖然自己並不清楚對方為什麼會有金帳汗國的大旗,也不知道對方找了多久才找到自己的軍隊所在,但是當自己拆開那封信的時候,一種極為複雜的心情頓時在自己的胸腔中轟然炸開。
自己的軍隊被敵人發現了,可怕的是自己還是等敵人主動來找自己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
這也讓速不台明白,在這片沙漠,即便有著最為經驗豐富的嚮導和草原上最敏銳的斥候,自己的軍隊卻依舊在情報這一方面上不佔什麼優勢,這裡終究是阿塞萊人的主場,時牧草都無法紮根的神棄之地。
好在對方雖然是阿塞萊人,也受雇於阿塞萊軍隊,卻願意向自己投誠,不僅承諾不會將自己軍隊的動向透露一絲一毫給蘇魯克,還告訴了自己蘇魯克軍隊的軍營布置,糧草存量,兵員情況,甚至還附上了一幅極為精細的地圖。
而有著這份幫助,後續對蘇魯克軍隊的突擊所獲得的成果也理所應當的被最大化了,薩尼翁也極為敏銳的判斷出了局勢,不僅出兵夾擊蘇魯克,還牢牢堵死了賈邁耶堡正前方的向東的峽谷通道。
想到這,速不台明白對方應該是來要好處了,畢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幫助你,縱使你們目標一致,但是這裡畢竟是卡拉迪亞大陸,敵人的敵人確實是朋友,但是你也得花費一定的代價搭建你們之間聯通的橋樑。
「讓他過來吧。」
速不檯面無表情的說道,隨後便不再理會此事。
原則上速不台很討厭背叛者,這一點和他的主子拔都幾乎如出一轍,但是不同的是,拔都則有著更靈活的處事方式,對方的背叛者又怎麼能叫背叛者呢?那叫識時務者,叫俊傑。
速不台對背叛者,背誓者的厭惡是發自內心的,是天然不加任何修飾的,這源自於速不台成長的環境沒有拔都那樣複雜,他就是一個純粹至極的草原漢子,愛憎分明,處事沉穩,能動手絕不會多說半個字,同時對於誓言的態度,也和很多樸素的牧民一般,言出必行,因為他們相信長生天始終在注視著他們,同樣的,長生天也會保佑每一個言出必行的草原子民。
雖然自己和身邊很多人由於這一點奇怪的執念吃了很多虧,尤其是在和外鄉人交易的時候,但是速不台依舊相信,背棄自己誓言的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至於自己敬愛的偉大可汗,拔都,速不台幾乎從拔都開始起事時就跟在對方左右,自然知道對方確實也做過很多不那麼地道的事情,或許速不台不是很認可拔都的做事方式,但是這不影響他將對方視為長生天派來拯救草原子民的天選之人,畢竟如今的金帳汗國,可不是以往庫塞特時期能夠比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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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拔都是長生天的親兒子,你管他幹什麼,有本事你跟長生天去告狀去。
雇傭兵頭子在兩名怯薛的帶領下來到了速不台面前,速不台微微撇過頭,就看見對方臉上掛著的令他作嘔的諂媚表情。
這樣的表情他再熟悉不過了,部落的頭人見到以前兀兒渾乃特時期的事務官和包稅人時也是這種表情,速不台不喜歡這樣的表情,過於做作刻意的討好只會適得其反,或許說他自己本人就是個不怎麼會彎腰的人,自然也看不得別人做這樣的表情,但是討厭歸討厭,速不台心裡很清楚為什麼當年頭人會那樣的極盡討好,也明白眼前這人此刻和很多最底層的平民一樣,血脈統治帶給貴族們無數特權和優渥生活的同時,一種名為奴性的東西也被深深烙印在了無數普通百姓的骨頭上。
速不台只感覺這一幕如此熟悉,時空錯位,模糊的身影重疊,當年頭人低聲下氣的場景歷歷在目。
但是,速不台可不想自己成為當年的那些酷吏。
「金帳汗國不會虧待...忠誠之人,帶著你的手下,去薩尼翁指揮官那裡領賞,我承諾你的賞金,一個第納爾都不會少。」
語畢,速不台便沒再看對方一眼,或許這樣的態度有些輕慢,但是對於速不台而言,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速不台又想了很多,直到烈日快要將他的皮膚灼傷,髮絲也在熱浪的翻滾下彎曲,速不台才挪動腳步,帶著手下的怯薛走向了賈邁耶堡。
......
賈邁耶堡,主城大廳。
幾乎是在傑爾賈賴峭壁的戰爭結束的同時,可汗的命令就從薩萊城傳來過來,書信的內容極為簡短——以最快的速度擊敗阿塞萊軍隊,將戰線推到邁代尼堡。
苛刻的命令,但是拔都同時也調撥了兩萬的部隊增援前線,由哲別帶領。
速不台將手上的書信看完,眉頭也不自覺皺了起來。
他很明白拔都不是那種不懂指揮胡亂指揮的人,相反的,拔都的戰術和戰略眼光都很高,所以,這種苛刻的命令背後,一定有著足夠的理由。
「最近西邊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速不台放下書信,向薩尼翁詢問起來。
薩尼翁微垂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隨後回答道
「我一直待在賈邁耶堡,外面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戰前,聽說彭同帶著帝國大軍向西帝國開進,是不是那邊的戰局發生了什麼變化?」
速不台皺了皺眉,略微思考後搖了搖頭說
「不應該,不管是東帝國也好還是西帝國也罷,那一方取得了勝利或是遭遇了失敗,這麼短的時間也不會再有什麼新的動作,這是兩方之間的血拚,西帝國在生死存亡之際,勢必會拼盡全力,東帝國對西邊帝國舊地勢在必得,也不可能輕易讓步,這樣慘烈的戰爭,即便有勝利者,也不可能立刻騰出手謀劃一場新的戰爭來。」
薩尼翁也沒什麼頭緒,胡亂猜測了一番后,兩人也就此作罷,開始商討起接下來的戰局。
海軍前些日子接到塔里克的求救信之後已經開始了準備,如今隨時可以揚帆出海,但是海戰的把握並不大,因此速不台得做好海軍失敗之後,自己如何通過加西拉走廊的後手。
如今塔里克已經完全被趕出了加西拉走廊,而速不台原本劫掠撒拉納附近村莊,斷掉城裡的糧草供應,驅使後勤成本劇增的阿塞萊軍隊不得不尋求快速決戰的計劃也在可汗的速戰速決命令下破產,如今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等待哲別援軍抵達,同時讓塔里克繼續後撤,將溫吉德這隻蝸牛從加西拉走廊那塊蝸牛殼裡引出來。
但是誰也不知道慢吞吞的溫吉德什麼時候會察覺到賈邁耶堡的不對勁,兩萬人的部隊覆滅的消息不可能藏很久,以亞基斯那邊發現運輸隊回不來之後也會心生疑竇,可以說時間拖久,即可能有利於蒙兀特,更可能不利於蒙兀特。
速不台有些頭疼
「只能寄希望於海軍了嗎?」
薩尼翁無奈的苦笑一聲,「加西拉的地理條件太有利於防守方了,溫吉德自己不從殼子裡面出來,我們就無法安然無恙的從尾巴偷襲他們,西邊的那處狹窄過道,有海軍協防簡直就是陸軍的噩夢,如今最好的辦法,只能是我們帶人把以亞基斯徹底圍起來,同時儘可能絞殺溫吉德可能派來的傳令使,但即便是這樣,我們暴露風險也很大,一旦這隻蝸牛受了驚,徹底縮回蝸牛殼裡面,咱們就真的沒什麼辦法了。」
速不台嘆息了一聲
「暫時還是不必要去驚擾以亞基斯,有什麼辦法從加西拉南部那道峭壁通過,直達加西拉嗎?」
薩尼翁搖了搖頭
「戰前我研究過加西拉的附近地質情況,那裡不同於以亞基斯這邊,雖然二者同屬於傑爾賈賴峭壁群,但是加西拉近海,那裡的峭壁沒有這邊風乾的這樣嚴重,質地更為堅硬,而且岩壁面海的一邊濕滑無比,別說士兵了,就算是岩羊也走不了,歷史上加西拉被征服的記錄只有一次,而那次帝國遠征軍也是在那道走廊吃了大虧,被加西拉海軍艦船配備的投石機與弩炮定點狙殺,損失無數之後才又派出大批作戰艦船,取得加西拉近海制海權之後才征服了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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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不台聞言看向地圖沉默了許久,良久也只能默默嘆了口氣。
「希望,海軍能給我們帶來一些好消息吧。」
......
新建胡比亞港口,被自己父親任命為艦隊指揮官的阿瓦爾一身輕甲,顯得頗為英姿颯爽,但是此時她的臉色卻是有些不好看,因為今天的港口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阿瓦爾看著身材略顯臃腫的俄洛斯,不由得一陣頭大。
今天一早,戰役最高指揮官速不台的命令傳到了港口,海軍奉命準備開拔,目標是取得加西拉近海制海權。
但是俄洛斯幾乎是和速不台的命令同時來到了港口,對方的目的也很簡單,上船。
似乎是察覺到阿瓦爾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異,俄洛斯有些不爽的看向阿瓦爾道
「我說小妮子,你叔叔我知道自己征服大海的樣子頗為迷人,但是你也應該知道,叔叔已經有老婆了。」
阿瓦爾聞言一臉黑線,這是得多自戀才得面不改色的說出這番話來,但是礙於對方的身份,阿瓦爾還是耐著性子,一臉和善的勸道
「俄洛斯叔叔啊,您也知道,海戰跟陸戰不一樣,一艘船沉沒了,船上的船員能不能活下去全靠運氣,……我知道您……神勇無雙,但是正因為如此,您要是在海戰中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得是多大的損失啊。」
阿瓦爾硬著頭皮說出這番違心的話后,卻不料對方並不領情,反而一臉不屑道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跟你說啊,水手和船長這東西就是越年長越老辣,我當年帶著帝國艦隊縱橫珀拉斯海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有我加盟,你就偷著樂吧!」
阿瓦爾強忍住想罵人的衝動,還想勸些什麼,卻見對方已經麻溜的上了船,那副樣子簡直不像是一個四五十歲的胖老頭子能做出來的。
阿瓦爾張了張嘴,最後還是無力的選擇了認命,畢竟自己的父親雖然名義上是這支龐大聯合艦隊的總司令,但是對方畢竟是那些墨斯特里塔洛斯家族的艦船的真正主人,自己也不好強行把對方拉下來。
「去,將這裡的情況彙報給我父親,順帶給可汗也去一封信。」
簡單做了一下免責聲明之後,阿瓦爾虔誠的向真主祈禱過後,登上了薩蘭德家族艦隊的旗艦——葡萄藤號。
龐大的海軍艦隊張開一面面巨帆,向著西方加西拉港口前進。
……
薩萊城,主城大廳。
拔都小心的拿手擦拭去科林臉頰上的淚痕,他的眼神極其溫柔,但卻掩蓋不了深處的那一絲凝重。
正如速不台說的,拔都不是那種不懂指揮胡亂指揮的人,他不喜歡搞什麼微操,下達那道命令的唯一原因確實是大陸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只是跟帝國人沒關係。
拔都將科林又往自己懷裡攏了攏,隨後將對方的腦袋埋進自己的胸口,在科林看不見拔都臉上表情的一瞬間,拔都瞬間恢復了那副冷酷凝重的表情。
他抬起頭,看向大廳之中的第三個人。
阿爾扎戈斯滿身傷痕,臉色憔悴無比,模樣極其狼狽,但是他的眸子里似乎有怒火燃燒,而他的手上,則死死攥著那頂帶血的至高王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