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病重
柳勁松垂下眼帘,兵丁若嘩變,也當在自己初來時,而非此刻,這件事,定有蹊蹺。柳勁松主意已定就對侍衛道:「既如此,那我也就先離開,可是要去往何處?」
「離此三十里地,就是一個關口,駙馬可往那暫避!」侍衛既是奉命保護柳勁松的,對這附近有些什麼,也十分清楚,已出言建議。
「那你們就下去準備,岑參將,此事還要勞你和吳將軍解掉!」岑參將急忙應是,這是匆忙離去,侍衛很快就把馬匹準備好,柳勁松上馬,岑參將看著柳勁松離開,唇邊有得意笑容,這件事,最大的障礙已經去掉,現在就要看吳將軍的,若兵丁嘩變把吳將軍給殺了,那就是一件天大好事,天助自己!
岑參將心裡想著,就往兵丁聚集的地方去,此刻兵丁往吳將軍那邊聚集的越來越多,岑參將讓面上露出凝重之色,當有人越過自己時,岑參將故意自言自語道:「好了,這會兒柳駙馬已經走了,先要保住了他!」
有兵丁聽到岑參將的話,不相信地看向他:「岑參將,柳駙馬當真走了?」
「他身份貴重,你們又這樣嘩變,總要保住他才是!」岑參將的話說的理所當然,這些兵丁中自然有不相信的,也有人飛奔去打聽,很快就轉回來:「問過守城的了,柳駙馬一行七八匹馬,剛剛離開!」
這消息如熱油澆上了火,迅速傳遍,那些兵丁本就不滿,聽的柳勁松不但沒有出面解決的心思,反而還離開,更加不滿,已有人把吳將軍緊緊拉住:「你不是說柳駙馬定會保證我們的餉銀嗎?為何此刻他反而走了?」
一人相問,千人附和,此刻吳將軍也放不出做將軍的威風來,額頭上的汗珠已經開始大顆大顆地往下掉,高聲道:「誤會、誤會,這定是誤會,只怕柳駙馬有別的事情,這才離開!」
「什麼誤會,都問清楚了,他們匆忙離開的,再說柳駙馬奉天子旨意來此,哪有事情沒辦完就離開的!」有人高聲反駁,自然也就有人附和:「我瞧啊,什麼當兵吃糧,全是騙我們的話,還什麼新募兵丁,全是騙銀子的,說不定柳駙馬在這中間,不曉得撈了多少!」
吳將軍還想解釋,已被人一把拉住衣領,有人已經高聲道:「倒不如衝進去,仔細搜檢,瞧瞧他們可借我們的名頭,賺了多少銀子!」吳將軍渾身汗出,已有人歡呼相和。
岑參將躲在高處聽的這些,臉上笑容越來越大,悄聲吩咐自己的親兵,讓他們去調一隊兵來,等吳將軍的住處被搜檢過,最好就是吳將軍已經被憤怒的兵丁給殺死之後,再做打算!
親兵領命前去,岑參將志得意滿,這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計策,實在不成,還可以往青唐一投,博一個榮華富貴。只可惜不得不讓柳勁松走了,不然的話,把他獻上,才更好!
看著遠處的夕陽,岑參將正準備走下去,轉身看著身後的人,眼瞪大嘴都在顫抖:「駙馬,您?」
「我只是在想,就這樣走了,不對!」柳勁松的聲音輕鬆自在,接著柳勁松就道:「岑參將答應過我,等我走後,就處置這件事,可你的處置就是站在這看夕陽嗎?」
說完柳勁松就對侍衛:「捆起來!」侍衛應是上前,岑參將後退一步:「我是朝廷命官,沒有陛下旨意,你不得處置我!」
「況且,你並無證據!」岑參將的話讓柳勁松又是一笑,侍衛已經推過一個人來,看見是自己身邊的親兵,岑參將臉色變化,柳勁松再沒說話,舉步往下走,夕陽染的天邊雲霞火紅一片,讓人心也熱起來!
兵丁們群情激涌,吳將軍只覺得自己小命就要不保,心裡暗自後悔,就在此刻突有一個聲音傳來:「柳駙馬在此,問你們有什麼情可陳,盡可問來!」
這一聲喝雖在嘈雜之中,也顯得那麼突然。兵丁抓住吳將軍衣領的手已經放開,吳將軍心中大喜之時卻也覺蹊蹺,不是都說柳駙馬離去了嗎?為何現在又出現在這裡?
柳勁松已在從人簇擁下往這邊行來,侍衛瞧見這麼多人,手裡的刀準備出鞘,柳勁松已經對侍衛道:「不必如此驚慌,都是大雍的子民,都是大雍的兵丁,邊關賴你們所守,我自當相信,他們也能護住我的安全,而不是視他們為寇讎!」
侍衛應是,把手垂下,兵丁中已經分開了一條路,柳勁松走到吳將軍前面,對吳將軍點頭:「辛苦了!」吳將軍此時臉上汗珠合著眼淚都滾落:「駙馬,您不該來,您的安危……」
柳勁松拍拍吳將軍的肩,這才轉身面對眾人:「若邊關失守,我的安危又算得上什麼?駙馬,不過是一個身份罷了!」若沒了江山社稷,什麼駙馬,什麼公主,什麼皇帝,全都沒有用。
柳勁松的聲音並不算很大,但連最後面的人,都能聽清他的話,亂紛紛的場面漸漸安靜下來。柳勁松站在那裡,聲音不免有些激昂:「諸位都是守邊關的戰士,原先朝中頗有人重文輕武,致使軍中漸漸糜爛,我在此處,向諸位致歉了!」
說著柳勁松對著眾人團團作了一揖,這讓吳將軍有些手足無措:「柳駙馬,使不得,使不得!」
柳勁松已經站起身:「諸位為我大雍基石,有何使不得的?況且太祖高皇帝起兵之時,見兵丁生病,尚且親自熬藥。高皇后見兵丁衣衫綻破,尚為他親自縫上,今日一揖,眾位有何受不起?」
場上此刻已經鴉雀無聲,只有柳勁松的聲音在迴響,柳勁松頓一頓才道:「此刻,此時,往西去二十里,就是青唐!青唐和大雍之間,打打和和,已經上百年!我知道,誰都不願意打戰,可很多時候,不是你願不願意,而是不能不打,不得不打!青唐和大雍,互市已近三十年,這三十年邊境可謂平安,可是這三十年,小摩擦難道就沒有嗎?」
「柳駙馬,您講的這些,我們都不大懂,就想問一句,當兵吃糧,餉銀什麼時候發,還有,據說新募兵丁的餉銀比我們多出三成,可有這回事?」有大膽的,已經打斷柳勁松的話。
柳勁松並不意外地笑了:「餉銀已經在路上,兩天之後就能到達。至於份額,新募兵丁和你們,是一樣的!之所以會多出來,是因為他們的兵器衣物,都要重新做,這些折在裡面,才會多出。諸位,你們手中的兵器,已經開始朽了,諸位,你們的演練,已經很久都沒做了。諸位,你們是邊境第一關,若有個萬一,你們身後,是大雍的江山社稷,這江山,是大雍所有人生活的地方,是你們的妻兒老小,你們的父母先輩,世世代代所住之所。」
柳勁松的聲音已經難以保持平靜,喉中竟有些哽咽,他毫不掩飾這點,擦掉了眼中的淚才道:「諸位,守邊關,並非為了天子,也是為了你們自己,為了你身後,妻兒老小父母先輩,鄰舍鄉里,能夠安穩度日。我在這裡,謝謝諸位了!」
說著柳勁松又是深深一揖,眾人差不多已經呆了,吳將軍已經被柳勁松的話說的生起慚愧,若忘了這點,守邊關又為的什麼呢?吳將軍輕咳一聲才道:「諸位,諸位,我也曉得,我之前也做過許多很對不起諸位的事,今兒當了柳駙馬的面,我就說一句,以後那些事,再不做了,什麼銀子前程,如果不能安穩過日子,那些都頂個屁!」
吳將軍忍不住說了句粗話,這讓兵丁們快活地笑起來,柳勁松也笑了,接著就道:「生了瘡得了病是常見的,可總要把這瘡挖了,把這病給治好。今日,你們散去之後,我並不會追究,可有些人,我不得不追究!」
說著柳勁松已經示意,等待已久的侍衛把岑參將推過來,岑參將的衣衫已經被剝去,只穿了白色中衣。柳勁松看著他:「岑參將,方才我問你的話,你現在可以說了!」
「柳駙馬,你要說什麼就說吧,別繞彎子了,我是個粗人,當不起你這樣的繞彎子!」岑參將面色煞白,當幾個侍衛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才驚覺自己中計,沒想到柳駙馬竟不是那樣輕易上當的,不,不但沒有上當,反而還挖了個陷阱讓自己跳進去。
這種身份的人,不是該不知世事,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而不是發現自己的計策,讓自己掉進陷阱?岑參將到現在都有些想不通,柳勁松也不和他多說話,只對眾人道:「已經都查清楚了,是岑參將放出的,新募兵丁比你們多三成餉銀的消息!」
兵丁們齊齊啊了一聲,柳勁松垂下眼:「擾亂軍心,煽動嘩變,視同謀反,岑參將,你可有什麼話說?」
「你不能殺我,我是成家姻親,成首輔是我妻子的舅舅!」岑參將聽到柳勁松的話,心中開始驚恐,大叫起來。
「我當然不會殺你,雖則天子旨意,我可以便宜行事,但你這事,牽連的太大了,總要好好查查!」柳勁松毫不所動,只是輕聲道,這讓岑參將心裡越發驚慌,柳勁松已經重新面向眾人,不過此刻柳勁松的面色開始變的凝重,這些事,不查個一清二楚,很多事,還真做不好!
「成家的姻親?」秦國公主收到加急軍報,眉不由皺起,成素娥微微驚詫一下就道:「成家的姻親,說遍布朝堂也不奇怪!」家族大了,人口就多,彼此聯姻,幾輩子的親戚加上,每家的姻親數字,都能讓人咂舌。
秦國公主也笑了:「所以才會有人對這邊下手!」只是這件事,總要好好整肅一下了,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人使手段,做別的打算,真讓人有些寒心!
秦國公主的沉默讓成素娥的眉微微一皺:「公主,我……」
秦國公主抬起手:「你不用解釋,這些事,我心裡明白,姻親,也不過就是姻親罷了!」成素娥應是,秦國公主拍拍她的手:「你要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我用人的根本,再說了,真要尋一個親戚里沒一點劣跡的人出來,還真尋不出來!除非從孤兒里尋,還要從小養起!」
養出來,還未必能用,成素娥也笑了,最怕主上多疑,輕輕被人挑撥就亂了陣腳,那時很多事情就難做了。
「這些大臣,除了攻訐還會做什麼?」太子把桌上厚厚一疊奏章翻了翻,用手按住額頭,有些鬱悶地說。
「阿弟,這些是難免的!」秦國公主的話並沒讓太子釋然,他用手摸著下巴:「我曉得這是難免的,甚至有人想留好名聲,還會特地去攻訐的,可是阿姐,此刻比不得平時,越是這時,越要團結一心,而非爭權奪利,為自己謀最大的好處!」
「做天子的都會這樣想,可是人一多,心不齊是難免的,更何況上次我們的動作,不免會讓不少人不滿,成首輔又是頭一個把家產造冊,不該要的全都送出來的人,他的親戚現在有問題,自然會群起攻之!」
說的很對,可是也要看是什麼時候。太子閉上眼,睜開時候滿臉疲憊:「我知道,姐姐,我知道,可是我並不願……」
「天子哪是那麼好當的?」這至高無上的權利,既能給人帶來無限的榮華富貴,自然就有人想迷惑,想攀附,就是為的榮華富貴。
「我還是太年輕了,阿姐!」秦國公主看著太子有些單薄的肩頭,心裡有些不忍,可這樣也是沒辦法的,皇帝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不讓太子早些監國,等皇帝真的重病,朝廷,只會陷入風雨飄搖之中。
「殿下,陛下那裡傳來消息,說陛下今兒又吐血了!」真是屋漏更逢連夜雨,太子看向來稟報的內侍,按理,此刻該連夜在皇帝身邊侍疾,而不是繼續理政!
「把消息傳出去,並召各公主入宮侍疾!」秦國公主果斷地下著命令,接著對內侍道:「讓太子妃也去侍疾。」內侍應是退下,太子臉上沒有歡喜,而是別的神色:「父皇他,真的要……」
縱然知道皇帝身體不好,可他活著,太子就有一種依靠,自己只是代父皇監國,可皇帝真的要沒了,太子卻沒有即將執掌江山的喜悅,只有一種恐慌。這坐江山,並不是那麼輕易的。
特別是,要做一個好皇帝的,就更不容易!
「阿弟,我們去看看父皇吧!」秦國公主拍拍太子的肩就率先走出,難過恐慌都是有的,但為了能讓皇帝去的安心,也只有挺起胸膛,承受這些重擔!
「傳召各公主入宮侍疾?」玉琳不相信地重複了一遍,侍女恭敬地道:「是,公主,宮中來人說,陛下已經重病,甚至……」將要不起這樣的話侍女是不敢說出來的,玉琳低下眼才道:「知道了,換衣服吧!」
入宮侍疾,自然不能穿的花紅柳綠的,但也不能全是素服去觸天子的霉頭,玉琳只薄薄擦了一層脂粉,發上用了根紅寶石金簪,衣服是天水碧的顏色,走出門時,只覺得熱浪滾滾,侍女用扇子給玉琳遮住日頭,這京城的夏,已經來了很久了,丈夫離開此地前去邊關,也七個多月了。
玉琳輕嘆一聲,雖只短短几月,可發生的事,已經不能再讓人繼續賞花游宴過悠閑自在的日子了。
玉琳走到外頭,吳王已經等候在那裡,雖則他面色平靜,可玉琳從吳王緊握輪椅的扶手這個動作,讀出他心中的傷心。先皇的皇子們,就只剩下皇帝和吳王了,若皇帝變成先皇,就只有吳王一個了。
皇叔雖尊貴,可哪有皇弟來的親熱?玉琳上前推自己的父親出門:「爹爹,宮中並沒旨意讓您也進去!」
「我知道,可我只想去看看,看看我的兄長,想想原來的許多事情!」吳王的聲音很平靜,可玉琳從中讀出哀傷,沒再說話就和吳王一起上了馬車。
這一路,只聽到車聲轆轆,照樣進了宮,照樣由內侍迎著往天子寢殿去,玉琳的心,卻不像平常那樣安定,腳步越來越沉重。
路上的宮人們,一個個也神色凝重,雖然被許多人簇擁在這裡,玉琳卻覺得渾身都是冷的,阿松,你在何方,我很想你。
身後傳來腳步聲,接著雲夢長公主的聲音響起:「六哥和侄女來的倒早!」自從雲夢長公主生下兒子,平日間已消停很多,玉琳和她見面,也就如平常一樣,此刻她的話里,竟有絲藏不住的喜悅。
這讓吳王皺眉,玉琳停下腳步看向雲夢長公主,和玉琳低調打扮不一樣,雲夢長公主的穿著,依舊那麼富麗。
為什麼原來會覺得,雲夢長公主生性懦弱?現在瞧來,她壓根什麼都不在意,在意的,只有兒子,只有她的丈夫。
至於她現在的微帶喜色,想也知道,皇帝一駕崩,雲夢長公主就會變成大長公主,天子的姑母,身份更為尊貴,也更讓人難以奈何。
「三妹妹來的也不晚!」吳王終於說出這麼一句,雲夢長公主這才把臉上的喜悅收一收,給吳王行禮:「六哥,我聽的信,心都那麼的……」
吳王示意眾人繼續前行,並不聽雲夢長公主的表白,雲夢長公主被晾在那裡,眼微微一眯就跟上往前走,誰在意,等皇帝駕崩,那再無人能奈何自己,侄兒又怎能褫奪姑母的封號?
能在天子寢殿服侍的人,是這後宮里最出色最美麗最能幹的宮人,平日里進來,宮人們的笑總能讓人覺得心花都會開。而今日,來往的宮人們的步伐比起這一路遇到的宮人們,步伐更為凝重,神色更為慌張。
天子駕崩,這些宮人們的去向不明,轉眼從宮中最被人羨慕的一群,變成了宮中被人憐憫的一群,甚至可能性命不保,這樣的落差讓人心中無所適從。
和宮人們比起來,聚集在那的妃子們就面色雖同樣哀戚,可要好的多,特別是有兒子,兒子已經成年的吳淑妃,做為妃子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她的神色竟含有些許輕鬆。
一旦天子駕崩,按了慣例,辦完喪事受過太妃封號之後,吳淑妃會被接出宮受兒子的奉養!從此無需再侍奉皇后,也無需再和人爭寵,只用安穩度日。
皇家對太妃們的供養,從來都不會缺少什麼。
哀戚更重的,是近些年才新得寵的妃子,她們無兒無女,年紀又輕,好幾個都不到二十,按照慣例,無兒無女的妃子,在上過太妃封號之後,很多都會去出家,去守陵,為先帝祈福。
她們的青春,就在這時候,戛然而止。
吳王已經先進入皇帝寢室,玉琳和雲夢長公主等在外等待,太醫不時進入,偶爾帘子的響動,都能讓那些妃子們動容。
用一生來換取一家子的榮華富貴,到底能不能做?玉琳不知怎的,又想起這個問題,可此刻,看著那些年輕妃子,玉琳答不出,也不願她們答出!
外面傳來雜沓的腳步,接著皇后的聲音響起:「陛下在哪裡,我要見陛下!」皇后稱病,眾嬪妃已經許久沒見她,此刻重見,只覺得皇后神色,竟有一種奇異的亢奮。
天子駕崩,太子登基,皇后就將成為太后,享天下人供養的太后。長久以來的心愿將要得償,皇后怎不亢奮?可亢奮過後,就是傷心,他們,是結髮夫妻啊!
縱然,天子心中的妻子並不是自己,可皇后,對皇帝,並不是沒有情的。縱然這情,摻雜了太多的東西。